“那我们开始吧。”审讯男警语调平缓,“一年前,你为什么要去三邦谷?”
奚也停顿两秒,慢慢打出一串手语。
女警实时进行转译:“来这边调研,研究棉滇少数民族的语言。”
男警又问:“你怎么被毒贩绑架的?”
“误入武装冲突封锁区,被火力突围的毒贩误以为是自己人,顺手捎回了三邦谷。”
男警挑眉,语气陡然加重:“但据我们了解,你被绑架的这段时间,毒贩却好吃好喝供着你,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这是不是事实?”
“……是。”
“为什么?”
“毒贩没必要对我下手。我只是一个研究棉语的普通人,对毒贩没有任何威胁,他们也不想我知道太多,打算等这一阵风头过了,找个机会放我走。”
男警眯起眼,语气变得锐利:“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向警方卧底发出求救信号?”
奚也“沉默”了,他把双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摇头。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他为什么会来救你?”
“我没有。”
奚也重复强调。
男警用犀利的眼神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奚也,咄咄逼人的讯问仍在继续:“你认识桑从简吗?”
奚也顿了一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男警一字一顿:“桑从简是我方一名卧底三邦谷多年的功勋卧底,本来这次行动结束后,就可以从滇省提拔,调往中央,到江州市任职。却在胜利的前夕,因为你,死在了边境。”
奚也的拳头在桌板下缓慢收紧,青筋浮起,掌心泛白。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男警,眼神里像是困着一头狮子,让男警看不出那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男警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把视线移回桌上的资料,清了清嗓,终于把最后一张底牌亮了出来,扔给奚也:“这次行动,警方一共抓获十三名毒贩,根据他们被捕后的供词,所有人都向警方指认,说这次死在行动中的警方卧底,是你开枪打死的。现在我问你,这是不是事实?”
奚也的呼吸粗重起来,左后脑炸开似的疼痛沿着神经向前窜,钻进眼眶。他抬手去按后脑勺,身前的警察还在说什么,嘴唇开合,但他一句也听不见。
嗡鸣声笼罩耳膜,像有人在他头骨里劈里啪啦地凿钉。他剧烈地呼气,唇角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仰身,猛地撞上椅背。
疼痛像有数十根细针在大脑里搅动,他的手指死死抓住头发,指节发白,整张脸被头痛逼得扭曲变形。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个黑影冲进来。那人跪在奚也身侧,急切地去拉他的手。
奚也仍死死攥着自己的头发,被硬生生掰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剧烈一抖。
那人伸手环住奚也,将他整个人拽进怀里,一手按着他后颈,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奚也却在本能挣扎中,狠狠撞上了墙。额头一声闷响抵住了冰凉的墙面,喉咙发出压抑的破碎声。
那人用力扣住奚也的肩,不停拍打他后背,安抚他:“不是你杀的,我知道不是你杀的,我都知道……”
审讯室里的几名警员愣住了。
那人闯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在第一时间看清他的脸。
有人想要呵斥,却在看到对方肩章警衔和胸前的警号上时,将声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来人是部委五局的二把手,聂毅平。按理说五局只负责刑事侦查,不负责禁毒的事务,那应该是二十一局禁毒局的工作才对。但奇怪的是,这次缉毒行动的总指挥却落在了聂毅平手上。
“聂总……”几名警员开口。
聂毅平蓦地抬眼,向他们看过来:“他只是去棉滇研究语言,不小心误入三邦谷,与警方卧底行动、与毒贩毫无关系,更不可能开枪打死他父——打死桑从简!他在这次行动中,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以后再有人想提审他,必须经过我同意。”
奚也颤着手,去抓聂毅平的手腕,他近乎低语:“聂叔……”
“我在。”聂毅平转头看他,“我在孩子,聂叔在的啊。没事的,不用回忆那些,不要去想,听话……”
奚也的睫毛轻轻一颤。
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可他怎能不想。
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没有哪一分哪一秒不在回想那如同噩梦一般的经历。
“选吧。”
毒贩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奚也的耳骨,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他面前绑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坤貌,一个是桑从简。
毒贩指着他们,缓缓对奚也开口:“这两人中,只要你开枪打死一个,剩下所有人都能活。”
奚也的喉咙一紧,嘴唇微张。
“什么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极细微、几乎听不见的颤抖,“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亲生父亲,一个是警方卧底。你们用这个问题试探我,难道怀疑我跟警察是一伙?”
“要证明你自己很简单啊。”身后的毒贩笑了,声音滑腻,像温水泡开的蛇皮,“你朝他们开一枪,我就信你。”
两把枪被摆在奚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