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一直缩着脖子打盹的孙玉亭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蹿了起来,睡意全无。他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田福高跟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胡咧咧个啥?少安那小子,高小毕业就在土里刨食,他考大学?他拿啥考?拿锄头考吗?别是听岔了吧!是不是县里哪个厂子招工?”
田福高急得直跺脚:“孙玉亭!我亲耳听见的!王满银从省城回来了,亲口说的!陪着少安去考的试,三百六十五分!全省第三名!少安都在学校办了入学手续!这会儿孙家院坝都快被挤塌了!”
窑洞里瞬间炸了锅。村干部们七嘴八舌,谁也顾不上开会了。
“我的天老爷,全省第三名?怕不得他是文曲星下凡!”
“孙家祖坟这回怕是着了火了!”
“少安这娃,平时闷声不响,咋有这大本事?这么大机缘”
田福堂坐在炕沿上,没参与议论,只是慢悠悠地重新装了一锅烟,有点颤抖的划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惊讶。孙少安在县农技站“学习”的真正目的,他弟弟田福军早就跟他透过气,少安的政审材料还是他亲手盖章、由福军帮着递上去的。他只是没想到,这娃真能考上,还考得这么硬邦邦!高小文化,半年复习……这娃是多好的学习天赋。
金俊武最先冷静下来,他捡起炕桌上的本子,沉声道:“光在这儿猜顶啥用?福堂支书,咱们是不是去玉厚哥家看看?要真考上了,这可是咱双水村天大的喜事!就像你弟福军考上学一样……”
金俊山也点头:“对,去看看!要真是,咱双水村,这可就是第二个大学生了!了不得!”
田福堂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走!都去看看!给玉厚老哥道个喜!”
一行人出了大队部,沿着坡路往孙玉厚家走去。越靠近孙家那窑洞院坝,人声越是鼎沸。远远就看见孙家不大的院坝里黑压压全是人头,挤不进去的人就站在院坝下方的土坡上、磨盘上,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瞅,嗡嗡的议论声像夏天池塘边的蛤蟆吵坑。
“让一让!让一让!福堂支书来了!”田福高在前面开路,村干部们费力地分开人群。
院坝中央,孙玉厚挺直着胸膛,脸上还挂着泪痕,被几个老伙计围着,你一拳我一掌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着恭喜的话。
他只会咧着嘴傻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孙母被一群婆姨围在中间,这个拉着手,那个扶着胳膊,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反复复复只会说:“我娃争气……我娃争气……”
王满银站在窑洞口,脸上带着笑,正跟几个好奇的后生讲省城见闻。见田福堂他们过来,赶紧迎了上来。
“福堂叔,俊山叔,你们来了。”边走边散着手里的烟,他已折到第五包了。
田福堂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满银,福高说的是真的?少安真考上了?”
王满银重重地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淡黄色的录取通知文件,双手递了过去:“福堂叔,千真万确!西北农学院,农学专业,三百六十五分,第三名!手续都办利索了,这是录取通知文件,您看,还盖着农学院印章呢!”
田福堂接过那张纸,金俊山、金俊武等人立刻围了上来。尽管一时看不全,但那鲜红的公章和“西北农学院”、“录取通知书”、“孙少安”这些字眼,他们可瞧得真切。
“嘶——”
“真……真考上了!”
“了不得!了不得啊!”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各种惊叹、祝贺如同潮水般涌向孙玉厚夫妇。
孙玉亭也挤了过来,伸着脖子瞅了一眼通知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梗着脖子,还是有些不服气,嘟囔道:“农学院……不就是学种地嘛……跟在村里能有多大区别?分数高……怕是题简单,瞎猫撞上死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