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曹夫人。陆循有意避开她,转身朝侧面走去。
转角偏僻处亦有一僧人恰好经过,他身着袈裟,须发尽白,眼睛低垂着,手里捻一串佛珠,口中正默默念着什么,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
陆循经过僧人身旁时他忽然开口:“施主要敬香,可去前面佛堂。”
“我心不净,恐玷污佛堂清净,先去后面散散心。”
那僧人问:“寺院即将关门,施主将往何处?”
“向西,我很快出来。”他蹙了蹙眉,实在不大明白他为何要缠着自己。
“施主身上有戾气,不宜去往血腥之地。回佛堂跟老衲诵经半个时辰,即可静心。”
他猛然看向僧人,几乎脱口而出。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钟文桥?还有戾气……戾气,他如今颓废茫然,何处来的戾气?
“师父是什么人?”
“老衲法号圆光,乃圆和同门师兄。施主既然知道他为谁人所杀,为何不肯说?落得个如今死者无命、生者无心的地步。”
陆循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喉中有些干涩,哑然道:“大师节哀,凶手会得到报应的。”
他合掌道了声“告辞”,在身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快步离开,趁着最后一抹暮色消失之前往前赶。
钟文桥上安安静静,陆循行至桥头时步子顿了顿,才转身朝对面吹了声口哨,清脆一声啼叫飞越过去。竹林里仿佛有一只惊弓之鸟,从里头钻出来一个黑色身影,跑过小桥向他奔来。
“循哥哥。”
陆循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那人向一旁偏僻角落走去。
头套掀开,是一张俏生生的美人面。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在将暗未暗的暮色里尤显耀眼。
陆循顿有些失神,又连忙移开目光。将怀里那一块紫苏糕递给她,听着她嘟囔怎么才带了一块。他抿唇没有说话。
她努力去看清他的脸色,才安静下来,将嘴里的香甜咽完,口齿不清地说:“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但听说他们找到那把匕首的主人了?”
陆循“嗯”了一声,微微偏头:“查到你家主子头上了。”
少女惊道:“怎么可能!”
她声音微有提高,发觉自己可能有些张扬,又捂住嘴,起伏不定的胸口慢慢定下来。
陆循没有追究她的失态,忽然问:“圆和是不是你杀的?”
少女轻怔片时,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是。”
“那日牵扯到曹弗的人,根本就没有圆和大师,你为何要滥杀无辜。”
少女歪一歪头,露出微微的笑意,随即轻嗤:“是没有他。但滥杀无辜这词你也说得出口?其余两人不是也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么,不过是看到你对曹弗动手而已,可你不还是起了杀意?我动手了结他们的时候,你可就在一边看着呢。”
陆循心头微一颤,张了张嘴,无从辩解。
他伸手拿帕子替少女沾了沾唇边的残渣,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她良久才说:“我另接了一个单,杀圆和大师有百两黄金。”
陆循才放下手,帕子当即一松,惊诧地望着她:“你疯了。你这是叛主。”
少女并不理会他,仍是欣喜地笑着:“……明日孟庭柯一死,案子结了我就能拿到金子,到时候就能去将我妹妹赎回来,回江南,你也和我一起回去,我们躲一两年,这些钱够我们打点好一切。然后你可以改名换姓,还可以恢复从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何能不比现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厉害?”
“你想得太简单了,”陆循深吸一口气,知道劝不了她,只是心痛,顿了顿又问,“谁家的?”
少女轻轻一笑,踮起脚尖,探到他耳边,唇上的胭脂连着那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一起贴在他耳上,没由来地一阵发烫。
他愈发震惊:“你、你怎么能……”
少女摊手:“没关系的。”她低头想了想,又说:“循哥哥,我不能叫他们查到我主子头上去,你得帮帮我。”
陆循问:“怎么帮?”
“那匕首和沈……”
话音未落,忽有一支箭失破空射来,两人挨得近,那箭便从中间擦身而过。
少女惊住:“怎么会有埋伏!”当她惊慌的目光看向镇定自若的陆循时,心底一片清明:“循哥哥,你竟然想算计我!”
陆循动了动唇:“我没有算计你。你约的我,是我来自投罗网的。”
“为什么!”她听到有脚步声,原是要不假思索逃跑的,可就是不甘心地想再问一句。
“给孟太傅的那杯酒,你偷偷换过了。我们之间离得太远,我没办法原谅你,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大约十人左右的一行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陆循抬头看了一眼,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竟会是兰怀恩。可这事不是交给锦衣卫邱淙查的么,至少不该是兰怀恩来。
他还以为会是邓洵一或者刑部的人。
他只看了一眼兰怀恩,又转头看向她,神情麻木:“你不是也算计我多次么?这一回也是一样,你怀里那把闪闪发亮的、和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宝刀,是为我准备的吧。”
随即低头一笑:“当初救错你了呢。”
兰怀恩靠在墙边,悠悠看着两人反目,安静下来后才吩咐人将二人制住。
那少女很恨看陆循一眼,抽出匕首便飞速要往自己脖颈上抹去。兰怀恩一时未来得及阻止,刚要出声便看到陆循伸手将她的匕首打落在地。
“你……你连死都不让我体面。”少女面色苍白,两手被反剪,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