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无言。只是提及小九,她忽然想到许多事。
九月生在九月,九岁净身入的宫。
仿佛是某一年的深秋九月,她听说他饮了酒,本欲前去问罪,走到房外,看到他抱着件破袄子,趁着酒劲肝肠寸断地哭他老娘。
那一晚,天上有一钩纤细的弯月。
小九对月亮似乎格外执迷,记忆里,每个月圆之夜,梁禄就照例提一句:“小九又去赏月了。”
十五暗自觑她神情,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晏朝默了默,边走边问:“你是一直跟着小九的?”
“是。”
“好,”晏朝点点头,又走几步,转身神色郑重对他道,“你现在带着人去搜寻东宫及附近宫道,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如发现异常即刻回禀。宫中丢了个太监,你多留意。”
自然,成安不在宫内她心知肚明。宫内暂时没传出什么动静,那便是邱淙还没得到消息。
只是令旨毕竟是她下的,东宫此刻是该有些动静。
十五心底突的一跳,竟不禁有些紧张,他这还是头一次单独接太子的命令。克制着心底的激动,行礼领命退下。
兰怀恩并未在宫内浪费太多时间。象征性在司礼监搜寻一圈后,随意抓了成安的手下,“问”出成安不在宫内,便叫程泰带着人先去宫外搜人了。
计维贤看他行事看似荒唐,却像是早有预谋,一时竟有些犹豫不定。
以前类似的事兰怀恩并没少干。计维贤知道皇帝那里他一向有话说,只问了一句:“敢问督公,东宫何时下的令旨?”
他仅平平淡淡这一句,却犀利得很。纵是到了皇帝那里回禀,他这句也照样敢原话说。
简单几个字顿时已将东宫和东厂绑在了一起,令人不由得便要多想。更不必说皇帝对此更为忌讳。
兰怀恩歪头看他,颇为疑惑:“太子听闻成安失踪,心系陛下安危,已遣人去叫了邱淙,计秉笔虽说今晚不当值,也不该全然不知?”
计维贤面色一凝。
兰怀恩刻意瞒了他,现在颠倒黑白倒是他的失责了。思及成安,太子与兰怀恩现在都盯着他,很难说两人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没有证据。
眼看兰怀恩已叫人牵了马,那架势令他心底登时一激。这目的是很明确了,他惊住,纵他在御前侍候数十年,自认为可游刃有余,一时却仍对他难以置信。
——他当真敢直接对上信王么。
若失手,便相当于同皇帝对着干了。兰怀恩堂堂东厂厂公,究竟图什么?
兰怀恩却不理会他的心绪,翻身上马——于宫禁中特赦可纵马者可不多,从前的韩豫算一个,再就是现在的兰怀恩,连邱淙也不敢太过放肆。
夜色里和暖了几天的春风,忽然凌厉起来,扯得计维贤双鬓生疼。他后退一步,压下心底的惴惴不安,正要原路回去,身后忽然出现两个太监。
他认出来是兰怀恩身边的人,脸色当即一沉,冷声问:“怎么,咱家可不是犯人,还想抓我不成?”
兰怀恩最近可是愈发嚣张了。
一人面无表情地回道:“公公恕罪。督公交代了,成太监失踪与您有关,在人找到之前,您安分些对谁都好。还请公公回房歇息。”
计维贤皱眉,冷哼一声,终还是甩袖离去。
兰怀恩出宫后已过了宵禁时分。不过东厂的人行事一向嚣张,又有太子令旨在前,巡捕略问了几句,未多阻挡便放行了。
京中东厂的人不少,仍是简单问了各处暗守的太监,一声不发地向信王府方向进发。
他已预备好找借口进王府时,忽然就出了意外。
“督公,那条巷子里闪过去一个黑影!您看是不是那名潜逃的太监?”
忽然叫起来的是兵马司巡捕的捕头,他眼尖,一瞧见有异常,先急声喊道。
兰怀恩略略眯眼,当即派人过去。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人并不是成安。
一转身,那捕头也没了身影。
调虎离山!
他眸子一冷,正要问程泰,远处已有番子前来禀报:“督公,邱大人已经动身。但宫中有旨,命督公即刻回宫!”
兰怀恩执剑的手一紧,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半晌迈步上前,淡淡道:“知晓了。马借我一用。”
番子应声下马,身形未定,眼前已是寒光一闪。他下意识要还手,却不料腹背受敌,一剑当胸穿过,至死不曾明白如何丢的性命。
程泰才来,看到这一幕变了脸色。见他下马,迎上去问:“督公……”
兰怀恩眸中冷光未散,从怀中掏出巾帕随意一拭刃上血迹。
“信王府守好了?”
“是。但府内此刻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督公,我们要冲进去吗?”
“不必。成安或许已经不在信王府了。但他身受重伤,又是宵禁时分离开的,应当跑不远,四处仔细搜查就是。”他将剑收回鞘中,脸色在疏淡月色下愈显清寒。
这么严密的消息,究竟是怎么走漏的呢。
程泰心下倒是先松了口气,应了声是,却又听他道:“信王府这边先不松懈,成安只要没死,哪都可能去。”
“那督公,如果他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