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战斗逐渐结束,收兵回城。
晏朝与侍卫同乘一骑,途中恰逢云开月明。
遥望远处,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着天地,连月色也未能晕染开周身的晦暗。她看不清楚天际,眼前只闪过几段山峦起伏的弧线,并几只伶仃树影。
右臂痛意未消,她突然冷得浑身麻木。
寒风里,晏朝闭上眼,低声念了句:“重明。”
御马的侍卫耳朵尖,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却有些不解,只先勒紧缰绳,扬声一吁,放慢速度,微微侧身问她:“殿下,您说什么?”
晏朝微微笑了:“本宫的表字,唤作重明。”——
作者有话说:心疼我朝朝
第96章十……
京城这一晚没有月光,夜色漆黑如墨。寒风剧烈撕扯着,要将人间攫进这无尽的深渊里去,发出的每一丝声响都森然可怖。
夜晚的皇宫已逐渐沉寂下来,皇帝所居住的乾清宫亦是一片静谧。西暖阁皇帝寝宫中,几盏纱灯明亮柔和,龙榻帷幔内躺着沉睡的天子。
兰怀恩从殿内悄然退出来,才掀开帘子,瞧见廊下躬身立着一名陌生的太监。
他笼了笼手,缓缓踱步至一旁,才扬首示意那太监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那太监煞白着脸,惊惶地嘶声禀道:“兰公公,昭阳殿长乐郡王,薨了……”
兰怀恩面色一惊,立在原地僵了僵,半晌才朝殿内望了一眼,轻轻叹口气,不悲不喜地开口:“陛下好不容易才安睡,不宜惊动。你先回去罢,有什么事都等明早再说。”
“公公……”
兰怀恩摆手打断他,示意他退下,才转身离开。才走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却已不见了那太监的踪影。
他吩咐值夜的一名随堂太监:“陛下尚在病中,怕是禁不起这样大的打击。你去昭阳殿走一趟,帮忙照应着,也请孙娘娘节哀。”
“是。”。
昭阳殿中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侍候的宫人们低着头,个个神色哀痛。
孙氏才冲着太医发过一次火,又万念俱灰地将他们遣退。声嘶力竭的嘶吼和无凭无据的猜疑并不能救回他的儿子,只是显得这母亲分外地无助可怜而已。
她不许任何人碰怀里的晏斐,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去将儿子暖回来。
自从晏斐的身体开始发凉,她的心就跟着一寸一寸地坠下去,最终跌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觉得窒闷冰冷,心仿佛被剜空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她被自身止不住的痉挛颤抖惊醒,直直地盯着怀里的儿子,从喉咙里溢出来一声哽咽,那双空洞的眼竟连泪都流不出来。
再一眨眼,已是天旋地转。
似是许多年前,也是同样的情景。她守在榻前,眼睁睁看着夫君闭了眼,她惊惧着抱住他,也是如今日这般,无能为力。
她曾无数次端详儿子的容貌,怨恨昭怀太子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遗腹子,令自己终生困于旧情不得解脱;又庆幸还有一个斐儿,给予她撑下去的勇气。
然而现在他们都走了。每一回挣扎着清醒过来,她都宁可自己跟他们一同去了。
时隔多年,她以为她能走出来。但如今的丧子之痛,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脑中忽然一片混沌。
她不明白,太医明明说晏斐患的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
起初不过是偶尔几声的咳嗽,后来高热一夜连着一夜。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汤药一勺一勺尝过后喂给他,一连数日未曾合眼,这样悉心照顾着,却还是留不住。
眼睁睁看着病情日渐加重,眼睁睁看着老天爷夺去她和昭怀太子唯一的血脉。
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
当年因着孕中悲伤过度影响了胎儿,晏斐生来便比其他孩子体弱,易生病,也娇气些,需要更精心的照顾。她自己甚至去学了一些医术,以便能照看儿子的日常饮食。
她对儿子有着极大的期望。
最初只是盼着斐儿能健康长大就好,后来她又不甘心斐儿埋没在宗室子弟中,便为儿子择了位极有才学的内侍相伴。再后来,她终于一步步生出了野心。
晏斐不仅是她和夫君的儿子,更是大齐备受赞誉的昭怀太子的儿子。他生来地位尊贵,天资聪颖,合该继承他父亲的位子。
可是斐儿还那么小,她不愿意他小小年纪就掺和进勾心斗角中去。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风险她都一力担下,将斐儿教养得一个天真烂漫、知书明理。
这父子俩,都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人,怎么老天爷就不肯放过他们呢?
她抱着孩子的胳膊已经被压得麻木不堪,几乎要失去知觉。
疏萤轻悄悄走进来,觑着孙氏哀痛绝望的神色,红着眼眶垂首道:“疏萤知道娘娘伤心,但您也得保重身子呀……”
她端了一碗清粥过来,正欲劝说,却见孙氏主动伸手去拿汤匙。
疏萤心下一喜,见她舀了一勺粥,放在干枯的唇边吹了吹,如往常一般习惯地低头要喂给晏斐。
“斐儿乖啊,不是药,不苦的。”
没有任何回应。
她丢了手里的汤匙,痴痴地望着怀里的儿子,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斐儿病了那么多天,咳也咳累了,万一只是睡着了呢。
“母亲知道你累了,想睡就睡一会儿吧。但是记得醒来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母亲……”
她的斐儿那么乖。
病重时,喉咙咳哑了,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喝药也是喝一半吐一半,强忍着苦,生怕她担心。她心疼极了,忍不住掉眼泪,斐儿就伸出浮肿的小手去擦她脸颊上的泪,连一声娘都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