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眼下,好歹肯称一声太子殿下了。至于“配不配”,则另说。
她知道不宜久拖,向身侧宦官使个眼色,一声“肃静”喝出来,殿中霎时静住。
晏朝漠漠扫视一眼众人,沉声道:“妄议国本,不尊圣旨其罪一;傲慢无礼,不恭储君其罪二;指斥臣僚,藐视朝廷其罪三。耿瑭之罪,且不止三条,治罪定刑,一死何足蔽辜?诸位为此愤怨,可亦存有二心乎?”
这顶帽子可扣得不小,众臣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先应一句:“臣等不敢。”
“他死谏陛下与本宫治罪并不冲突。若不即刻斩杀,难道留他叫满朝文武争相效仿吗?届时朝廷颜面何在,诸位声誉何存?”她半眯眼眸,曼声续道:“可别忘了——依耿瑭所言,诸位若不肯骂一句‘窃国贼子’,不肯伏阙死谏,便也是鼠雀之辈了。”
说罢,提步下了台阶,从众人中间穿过去,欲离开大殿。身旁内侍及锦衣卫紧紧跟着她,驱散开迟钝阻道的官员,殿中除却窸窣的脚步挪动,再无杂声。
她那话里态度强硬,处处透露着胁逼之意。
脚步才踏出大殿,身后吵嚷声渐起,晏朝置若罔闻,朝身边吩咐一声:“命锦衣卫围住文华殿,他们什么时候吵完了什么时候来请令旨,期间不许放人出去。”
她清楚眼下的困局不是靠口舌之争就能解决的,也断然不能屈服于士林舆论。似方才这样的状况,今后还会更多。
归京后的首次交锋滴了一滴血,血腥味已经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还有多少暗流闻讯涌动。屠刀起落之间,关外敌军那颗蛮悍的头颅犹历历在目,眼前已是殿内朝臣满腔热血的胸膛。
而她似乎也是从出关开始,突然不惧怕严冬了。周围人人都比寒冬冷,连她也是这冰天雪地的一阵风。
自古以来,只要朝政把持在女人手里,就一定会引来非议。晏朝也不例外。但她也坚信自己是不同的。她要做以女子之身、由储君之位登基为帝的——千古第一人。
为此,她步步为营又不得不铤而走险。犹记得,皇帝曾赞过她规矩严谨,可这一回,无规可循、无矩可蹈了。
文华殿的消息传出去,连兰怀恩也不免为之震惊。他的东厂都从没敢嚣张到这个地步,可见晏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铁腕治下了。
他大约能想象到那帮言官被激怒时的样子,不禁为晏朝捏了把汗,只恐她急功近利、物极则反。
急匆匆去了趟东宫,却见一众东宫属官将她围着,场面看着十分压抑。兰怀恩借口说皇帝传召,才将她解救出来。
半路上,又有御前的宦官前来回禀,说皇帝已晕厥过去,太医已前去医治。晏朝颔首,吩咐宫人走快些,又转过头问兰怀恩:“陛下到底怎么说?”
兰怀恩靠近低声:“意欲废储……目下有心无力而已,毕竟玺印都还掌在殿下手里。”
晏朝阖一阖眼,沉吟道:“陛下的病宜静养,近段时间不许任何人打扰,若非要求见面圣,遣人先来报与本宫。还有,外头的消息也不必禀告陛下,以免烦扰伤身。”
“是,臣明白。”。
皇帝自无尽的梦魇中沉沉醒来,眼前的明黄色罗帐晃得他头痛欲裂,他心头莫名烦躁,猛地伸手胡乱抓扯一通。
外头的人许是听见动静,蹑脚走近,掀帘唤了声“陛下”。皇帝咳嗽一声,微微转头,却恰好见晏朝端着药碗立在床边。他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你个祸国乱政的孽种!朕要杀了你——”
这回倒连废储都省去了,直接要她的命。晏朝蹙一蹙眉,吹一吹碗里的汤药,浅声道:“父皇息怒,动怒伤身。这不是您教我的么?有异心者,当诛之。若有人当着您的面,说您不配为君,要废帝另立,您会如何做?”
皇帝咬牙切齿:“朕不是你!朕也断不会叫一个女人来继承晏氏江山!”
“儿臣也姓晏。”
“你是个身带不详的灾星!”
晏朝终于抬眸,静静道:“二十年了,你对钦天监的无稽之谈始终耿耿于怀。”
“朕只后悔当时眼瞎,没掐死你!”
“可儿臣现在还在东宫的位子上坐着。至于钦天监那占星卦象,前二十年儿臣已经破了这妖言,以后如何,也不是您说了算的。”
她将药碗递给宦官,朝皇帝微微躬身:“还要谢父皇多年教导之恩,以及,肯放手将兵权交予儿臣。”
她被迫出京时就没想着空手回来。
皇帝怒极,喘了好大一口气,浑身都虚脱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人却泄了气,望向她的目光终于无力:“……储君是女人,势必要动摇江山社稷。你观政多年,也是一步步学着如何让朝堂稳定、百姓安乐的,晏朝,你若还有良心,就不该、不该……”
晏朝觉得可笑极了:“所以儿臣就要将这一切拱手相让,然后自己坐以待毙吗?你负了我母后、听信谗言任由太后捂死亲女、刻薄儿女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良心?”
她从西暖阁出来,扑面而来的寒意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兰怀恩在廊下守着,见她出来,揣着拂尘迎上去,正听见晏朝问:“陛下方才醒来,怎的不见你在跟前伺候?”
“陛下和您在里头说话呢,”他努一努嘴,耸着肩说了实话,“陛下估摸着看臣看腻了,要换个人贴身伺候。”又低声:“殿下放心,臣盯得住人,如上回的失误断不会再犯。”
晏朝把他面容一望,眸色温软下来,却什么也没说,呵一呵手,走下台阶。兰怀恩注视着她背影远去,心底空了空。
他不知道,他的殿下方才在父亲面前如何的绝情冷漠,孤身一人出来,天地间万里寒色,唯见他这一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