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音的目光没有离开祥子,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深重的疲惫,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终于,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开了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铁轨的噪音
“…小祥…”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银灰色的眼眸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
它问的不仅仅是今晚的行动,更是问向她们之间那被强行扭曲、冰封了多年的关系,问向祥子不顾一切、赌上一切将她带离深渊的动机。
祥子正低头检查着自己手掌上被铁锈和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闻言,动作猛地顿住。
她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爱音那张苍白脆弱、带着期盼与不安的脸庞。
车厢在铁轨上颠簸摇晃,昏黄的灯光也随之摇曳,在祥子沾着污渍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爱音,看着那双蒙着水汽的、仿佛一碰即碎的银灰色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铁轨的“哐当”声,车厢的吱呀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祥子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她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深深疲惫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低声说道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在那个地方…枯萎下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爱音死寂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枯萎”…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爱音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了昨夜月光下祥子那沉重的、带着怜惜的话语,想起了更早之前,祥子撞见她被瑞穗无力“安抚”时那冰冷愤怒又心痛的眼神,想起了这些年来,祥子那看似疏离冰冷、却总是在她最狼狈时若有若无笼罩过来的雪松气息…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枯萎。
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爱音!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滴落在祥子铺在地上的、那件沾满尘土的外套上。
“…对不起…”爱音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愧疚和自厌,“…我…我太没用了…总是…总是让你看到…这么不堪的样子…还…还让你…”
“不是你的错。”祥子打断她,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看着爱音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那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心中那层名为“恨意”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殆尽,只剩下汹涌的怜惜和一种近乎疼痛的保护欲。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不是去擦拭泪水,而是轻轻地、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握住了爱音那只放在膝盖上、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
“不是你的错,爱音。”她重复着,握紧了那只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错的是那个地方。错的是那些…把你当成物品的人。”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平静地,唤出了“爱音”这个名字。
不再是冰冷的全名,也不是疏离的“你”,更不是那个充满枷锁的称谓。
只是“爱音”。
那个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爱音姐姐”最核心的部分。
爱音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祥子。
祥子那沾着污渍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坚定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炽热光芒。
那紧握着她手的力道,温暖而有力,像一道坚固的堤坝,阻挡着她心中汹涌的自厌和绝望。
“可是…我…”爱音还想说什么,却被祥子更紧地握住了手。
“没有可是。”祥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不容置疑的倔强,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安抚的力量。“现在,我们逃出来了。这就够了。”
她看着爱音依旧泪流不止的脸,看着那脆弱却不再空洞绝望的眼神,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悄然滋生。
她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拂去了爱音脸颊上滚落的一颗泪珠。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
“别哭了。”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劝的温柔,“…休息一会儿。路还很长。”
或许是这笨拙的温柔,或许是那紧握的手传递的力量,又或许是那“逃出来了”的简单事实带来的微弱希望,爱音汹涌的泪水渐渐止住。
她不再说话,只是顺从地、极其疲惫地将头,轻轻地、试探性地靠在了祥子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
祥子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
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爱音靠得更舒服些。
雪松的气息,不再是为了隔绝或守护,而是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沉静的暖意,如同月光下无声流淌的溪流,温柔地包裹住靠在自己肩头的爱音,与她身上那依旧带着苦涩、却似乎淡去了一丝绝望的樱花杏仁味,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在铁轨单调的轰鸣声中,无声地交融、缠绕。
爱音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感受着肩膀上祥子温热的体温和那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鼻端那令人安心的、沉静雪松的混合味道。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这一次,疲惫中不再只有绝望的冰冷,还夹杂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暖意,和一种久违的、被守护着的安心感。
祥子感受着肩膀上那轻微的重量和温热的呼吸,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微弱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爱音靠在自己肩上、苍白却终于有了一丝宁静睡意的侧脸,樱粉色的丝有几缕拂过她的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