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回头,阳光与红墙交界处,走出一个俊朗青年。
避开那片刺目的阳光,她终于看清对方的容颜。
那一瞬间,她恍然想起一些片段。
她也许是一个孤儿。
说“也许”,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阿娘的孩子,她似乎有记忆以来就是乞丐,在街边乞讨时看到同龄的孩子会叫最亲近的女性阿娘,她便唤了那人阿娘。
後来,阿娘冻死在了皇城最偏的街角。
当时她不明白人死掉究竟意味着什麽,直到原本温暖的怀抱变得冰冷,腐烂甚至发臭,那个不太温柔甚至有些粗鄙的女人再也不会粗声粗气地唤她一声“呆儿”,再也不会将祈祷求来的一块干馍分出一半给她,她才明白,死亡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会让她心里一涨一涨地难受。
她不想这麽难受,于是事情开始诡异起来。
她再睁眼时,那个飞满蚊虫的发绿的尸体逐渐变成暗红丶淡红丶然後恢复正常肤色,腐烂的皮肤逐渐修复完整,时光就像在她身上倒退了一样,一步步倒退到死亡之前,她的胸膛开始起伏,睁开眼的那刹,她的阿娘活了。可她却忘了她的阿娘,似乎从未认识她。
于是,在那女人意识模糊之际,她挠挠脑袋,混混沌沌地转身走了。
还没走出那条发臭的巷子,门口撞上了一群衣着华贵之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不是城北穷人巷里的人,而是来自皇城中的权贵之家。
这群人不由分说挡了她的去路,朝那跟前的青年人颔首。
青年在她面前蹲下,她下意识朝他呸了口唾沫,青年却不恼,还从怀中摸出一块小糕给她。
她三两口啃了糕,朝青年身後探头一瞧,原本正要醒来的女人已经躺倒在地,彻底没了呼吸。她虽反应迟钝,却也知道面前青年是个危险人物,可那青年蹲在她跟前,说:“跟我走,以後这些糕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从没吃过那麽好吃的糕,口腹贪欲还是压过了恐惧,让她答应了青年的“请求”,青年摸摸她的脑袋,微笑道:“从今以後,你就叫阿泠。”
在马车上,青年朝她露出掌心那枚闪闪的星碎,道:“日後可不许再用这个力量了,知道吗?”
她懵懵懂懂,直到星碎重新融入她的体内,她猛然想起她的“阿娘”,生命中第一次,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同时意识到面前青年的残忍。
一晃十多年过去,小童阿泠长成大姑娘阿泠,眼前的青年一如往昔,时间似乎不会在这位殿下身上留下痕迹,她很早便明白,殿下除去残忍,也是与衆同的。
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这栋皇城未来的继承人,甚至是这个人界未来统治者。
而她,只是一介孤儿,连走出这个宫殿的权利都没有。
殿下如初见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朝着怀中拿出一只青翠玉镯戴于她手中,殿下的身後的随从探头道:“阿泠姑娘果然是特别的人。”
她沉默低头,心想,这只是防止她逃跑的工具罢了。
自打她被带回皇宫,过了一段不挨饿的日子,便蠢蠢欲动想要逃跑。毕竟这是害死她阿娘的凶手,绝不可能真的长久待下去。她知道自己的特殊,然而每次使用星碎的力量,还没逃出皇宫,便会被殿下带回来。
殿下仿佛长了双眼睛,她的行踪,怎麽都逃不过殿下的视线。
自那以後,她学会了僞装,僞装慈兄义妹,装傻卖乖,因此获得出宫的机会。
逃跑是照逃不误的。
然而出了皇宫,她依旧逃不过对方的掌心,时间一长,殿下便知她的心思,可依旧待她如兄如父,像包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然而她知道,殿下不怕她逃跑的原因在于手中这镯子。
“瑾哥哥这些时日太忙,许久没来看你,阿泠憋坏了吧?”怀瑾殿下如往常般温柔。
阿泠只点点头,敛下眉眼道:“早憋坏了,你得多带我出来才行。”
马车轱辘轱辘驶出皇宫,驶向城外。
怀瑾掀开帘子,看那外边烟火人间,笑道:“还是凡间好,热热闹闹的,阿泠,今日看上什麽,尽管说,怀瑾哥哥给你买单!”
阿泠只道:“既是元宵节,该等到傍晚看花灯吧。”
怀瑾断然否决:“不行。”
阿泠沉默不语。
“人多,是非也多,殿下这是怕人多眼杂出什麽岔子……”外头驾马的小厮连忙打圆场。
阿泠心中冷笑:是怕她跑出去吧。
小厮还在说:“阿泠姑娘莫非忘了,果断世间是什麽日子,殿下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便是特意带你出来的,趁着今日出城,便把成婚用品都备上,成亲之後,恐不常出来的了。”
殿下明明是上过天的神仙,却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泠姑娘坐凡人的马车,还月月陪她出门,宫里都传遍了,殿下如何如何喜欢阿泠姑娘,从小带大的情分,说是童养媳也不为过。
原本勾唇含笑的阿泠脸上短暂一僵,很快被她藏起来,状似含羞道:“殿下想如何便如何,阿泠没什麽想要的。”
到底是打小看着她长大,怀瑾察觉这话中的怒气,脸色也黑了黑。
“怎麽能随便呢,”小厮又道:“殿下对阿泠姑娘可上心得紧呢!”
可在暗处,阿泠死死攥紧了衣摆,有感情个鬼,这场婚姻只是永远将她束缚在皇宫的枷锁,只要女人成亲生个娃,就永远离不开男人了,别以为她不知道,有人已经告诉她了!
“罢了,难得出来一趟,晚一些回去也没什麽。”殿下似乎想通了,做出让步。
阿泠脸上的笑才真实一些。
她想,得找个机会摆脱这家夥才好。夜色很快降临,街上比白日更加热闹,元宵放花灯,灯火通明,阿泠擡眼望着万千灯花绽放于天空,如花灯般绚烂的记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