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傅家大宅温柔地吞噬。主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床头壁灯,散发着朦胧而温暖的鹅黄色光晕,像画家笔下精心渲染的一抹柔光,勉强驱散床周一小片黑暗,却让房间的其他角落更显深邃静谧。
林池馀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雪松味的沐浴露清香,冷冽又干净。他掀开柔软的丝绒被躺进去,身侧的傅故渊几乎立刻就有了动作。那是一种褪去了最初试探与不确定後的丶流畅自然的靠近,仿佛他的身体早已铭记了这个归属。
傅故渊的手臂从身後环过来,精准地揽住他纤细却柔韧的腰肢,微微用力,便将他往後带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他的胸膛紧贴着林池馀微凉的後背,体温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下巴轻轻抵在林池馀还带着湿气的发顶,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池馀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细微而令人心悸的痒意。
林池馀放松身体,向後靠了靠,将自己完全陷入他的怀抱,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巢xue。这已成为他们每晚心照不宣的仪式。傅故渊的怀抱对他而言,是安心,是责任,也是一种沉重却让他无法放手丶甘之如饴的负担。
就在林池馀以为傅故渊已经睡着,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被疲惫拖入模糊边缘时,身後的人却忽然动了动。
傅故渊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却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林池馀的颈窝,高挺的鼻梁蹭着那里细腻的皮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的气息刻入肺腑。然後,他用一种带着浓重睡意初醒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丶缓慢而认真的语调,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如同梦呓,又如同最郑重的宣告:
“你也可以依赖我。”
林池馀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他完全没料到傅故渊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太过清醒,太过穿透,几乎不像出自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之口。
紧接着,傅故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肯定,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林池馀的心尖上:“我需要你,”他顿了顿,温热的气息更重地喷洒在林池馀敏感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就像你需要我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林池馀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酸涩与甜蜜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疯狂地交织翻涌,瞬间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冷静堤坝。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又酸又胀,几乎要让他的呼吸停滞,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丶湿润。
他知道,此刻的傅故渊说出的“需要”,是失忆後纯粹的全心依赖,是雏鸟情结,是将他视为全世界的光和唯一锚点的本能诉求。这份需要,纯粹丶直白丶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无法割舍,心甘情愿被束缚。
而他自己的“需要”呢?
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傅故渊此刻无法理解丶也无法承载的东西。有对这场无妄之灾的责任感,有看到他傲气尽碎丶脆弱依赖时的心疼与愧疚,有那些日久天长的针锋相对下滋生出的复杂情愫,有日夜相处间悄然变质的占有欲,或许还有……那份他一直深藏心底丶不敢承认也无法磨灭的爱意。
他们的“需要”,在此时此刻,根本不对等。
傅故渊的“需要”是直白的生存本能,是黑暗中的唯一抓手。而他的“需要”,却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孤独守望,是一场押上所有情感丶无法言说的孤注一掷。
林池馀没有转身,也没有立刻回应。他怕一转身,就会泄露自己已然崩溃的情绪。他只是向後更紧地贴紧了傅故渊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些虚假的勇气,或者掩盖自己此刻汹涌澎湃的脆弱。他擡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傅故渊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温热皮肤下分明的骨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极力压抑後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清和沙哑的声音轻轻开口,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嗯。我知道。”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承诺“我会依赖你”。他只是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需要我。
我知道你现在很依赖我。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全世界。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傅故渊似乎对他的回应感到满意,或许他根本不需要确切的答案,只是想要表达这份充盈在他心口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他得到了回应,便不再说话,只是又用鼻尖和嘴唇依赖地蹭了蹭林池馀的後颈,像一只确认了主人气息丶感到无比安心的大型犬,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似乎又快睡着了。
林池馀却彻底清醒了。
他在傅故渊温暖得令人心碎丶也令人沉溺的怀抱里,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渗进来的丶那一点微弱的丶冰冷的月光,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心底那片因为傅故渊的话语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可以扮演傅故渊此刻需要的任何角色——沉默的守护者丶耐心的引导者丶唯一的依赖对象。他可以承受这份沉重的甜蜜,可以纵容他所有的依赖和靠近,可以给他所有能给的温暖。
但他内心深处,最真切丶最迫切丶甚至带着血腥味的愿望,却与此刻的温情缱绻背道而驰。
他只希望傅故渊能够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恢复那个冷静丶强大丶理智丶运筹帷幄,甚至有些毒舌和高高在上的傅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