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夥计们围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诉说着这几日的艰辛与最终成功的欣喜。
卫璇端着酒杯,每一桌都亲自敬了过去。
当她走到又一群正喝得面红耳赤的工匠那桌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哎!都起来!都起来!卫东家,不,是卫大人!朝廷的女官大人来敬咱们酒了!”
这一喊,整桌人,连带旁边几桌的人都呼啦啦站了起来,有的连筷子都掉了。
卫璇见状,连忙双手虚按,扬声道:“诸位快请坐!在这里没有什麽女官,我是你们的东家,这杯酒,是我卫璇敬大家的!诸位这一个月来辛苦了!”
她说着,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衆人见她如此爽快真诚,纷纷笑着坐下,也赶忙喝光了杯中酒。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一个胆子大些的汉子,借着酒意,扯着嗓子道:
“东家!我听说受伤的,受累的老师傅还有额外赏啊?那我前儿个爬高清理梁木,波棱盖磕青了好大一块,这算不算?”
他边说边撸起裤腿想展示。
又有一个机灵鬼举手喊道:“东家!我我我!我前个月手叫门夹了,现在还疼呢!”
另一个更是夸张:“俺大前个在库房累得都晕过去了!这得算重伤吧?”
话音刚落,立刻被他同伴揭穿:“拉倒吧你!你那叫晕过去?你那睡得跟猪一样!打雷都轰不醒!口水流了三尺长,还好意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席间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卫璇眉眼弯弯,等笑声稍歇,才清了清嗓子,道:
“行啊,我都记下了。
“不过嘛,咱们苏氏的规矩,这工伤得是实打实为了干活,影响了动弹,花了医药钱的——这样,凡是觉得自己够得上这标准的,明日散了工,都去苏伯那儿登记,把诊金药费的条子一并带上。只要核实无误,该给的赏钱,一分不少!”
她这话一出,刚才还嚷嚷的几个人顿时蔫了大半,互相挤眉弄眼。
真受伤的老师傅自然不怕核查,而想浑水摸鱼的,谁也没真去看大夫留条子。
卫璇又笑着补充道:“至于诸位刚才说的这些伤嘛,我看主要是累的饿的。所以今晚这酒肉管够,大家放开了吃,放开了喝。我再敬大家一杯!”
衆人心服口服,欢声雷动,再次举杯畅饮:
“为了苏氏!”
“敬东家!”
“敬卫东家!”
卫璇被工棚内的喧闹和酒气熏得有些头晕,便悄悄退了出来,想在清冷的夜风里透透气。
夜色如墨,天际却悬着一弯清瘦的银鈎,寒星疏疏落落地缀在旁边,洒下朦胧的微光,将未化的积雪照得泛起一层浅淡的莹白。
她仰头望着那弯新月,酒意微微上涌,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寒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清醒,却又勾起了些不着边际的遐思。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广寒宫……嫦娥……”她低声咕哝,眯着眼,努力想看清月亮上的阴影,“若我是嫦娥,守着这麽个独一无二丶高高在上的东西……岂能只空对着碧海青天?必要让这清辉所照之处,万民仰首,皆知这光明由我掌控。谁敢不从,我便……遮了这月亮,叫天地无光,看他们还如何夜行丶如何观星丶如何对着它寄托相思。”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指尖有些发痒,仿佛真能触摸到那轮冰冷的月盘,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这‘太阴之主’当的,可比在凡间当个女官有意思多了。”她兀自点了点头,觉得这醉後的狂想颇有道理。
正沉浸在这不着边际的思绪里,视线中,那弯月亮下方,似乎真的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掠过。
卫璇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另一道更为熟悉的玄色身影如影随形,几乎是贴着那灰色身影的轨迹飞跃而过。
她用力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定睛再看,明月依旧高悬在那里,这次却什麽都没有。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醉了。
可她寻思今晚喝的也不多啊。但还是转身,打算回去让云袖备点醒酒汤。
忽然,一声压抑的粗吼从黑暗处传来,紧接着是“砰”地一声闷响。
“哎哟我——!”
卫璇这下彻底清醒了,也确定了刚才不是自己醉眼昏花。
她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堆放麻包和废旧织机的角落,两道身影已然缠斗在一起,拳脚碰撞间带着凌厉的破风声。
那道玄色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卫竹。
而与他交手的那人,身法刁钻狠辣。卫璇虽然不懂,竟却隐隐觉得与卫竹同出一脉,只是……似乎总慢了半拍,在卫竹密不透风的攻势下,显得左支右绌。
不过十数招,只听又是“砰”的一声,那道灰色身影被卫竹一记巧劲震得踉跄後退,後背重重撞在了一堆麻包上,震得上面的积雪簌簌落下。
“咳……他奶奶的!”
那人捂着胸口啐了一口,大声道:“你个臭小子!老子当年真是瞎了眼,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掏给你了!这才多久?啊?青出于蓝就想灭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