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龙眼核大小的深色药丸,递到卫璇面前。
“给。”
卫璇依言接过,刚凑近想细看,一股极其冲冽的霸道气味便直冲鼻腔,她鼻子一皱,下意识地偏头避开。
她从来没有闻过这麽冲人的味道,像是某种陈年烈酒与诸多辛悍药材一同封坛,沉埋了数十年後开坛的第一股气。
她稳住表情,将药丸拿得稍远些,问道:“秦师傅,这是……?”
“嘿,不识货了吧?”秦师傅道,“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名为‘醉龙涎’!名贵得很!炼制它,需采集雪山巅的烈阳草丶深谷底的血竭藤,佐以七种不同年份的顶烈酒曲,反复淬炼融合方得此丹。寻常人求都求不来半颗!”
卫璇闻言,顺势问道:“秦师傅您平日行踪飘忽,难觅踪影,莫非便是为了采集这些稀世草药,炼制此类丹药?”
秦师傅认真想了想,忽然又急道:“你个小丫头,给你你就拿着,啰嗦什麽!要不是看你根基浅薄,练得实在费劲,怕你堕了我这名头,我才舍不得把这宝贝给你呢!”
他又说此丹服下,能于短时间内极大地活跃气血,助卫璇更深切地体会气劲在经脉中流转丶爆发的感觉。于卫璇现下而言,正是对症下药,或可助她突破瓶颈。”
卫璇闻言,眸光微动,小心地将药丸收好,语气诚挚:“如此神奇?多谢秦师傅厚赠——话说,如此宝贝,不知卫竹当年可曾用过?”
秦师傅嗤笑一声,摆手道:“那小子?他天生就是个怪胎,筋骨异于常人,内力自生便走的刚猛路子,哪需要这等外物辅助?他练功,全靠自个儿硬闯硬悟,这玩意儿给他吃了也是浪费。”
他又提醒道:“对了,这药性子比较独特,你最好留到晚上,睡前服用,效果最佳,也省得白日里……嗯,受到影响。”
卫璇心想,此刻已是晚间,回头便用正是时候,于是点头:“我记下了,多谢秦师傅提点。”
卫璇在秦师傅的指导下反复练习,虽则大多数时间里,这位老师傅只是坐在一旁石凳上,不是百无聊赖地挑着果盘里的时新果子吃,便是口中念念有词地数落着。
“劲散了!腰腹是根,你这软绵绵的,是没吃饱饭还是天生没长骨头?”
“快!再快三分!你这慢腾腾的,是等着对手站定了给你行礼,还是等着给你敬茶?”
“唉,看着挺灵光一丫头,怎麽这手上功夫如此滞涩…”
如此反复琢磨练习,过了许久,她虽远未能臻至圆融贯通之境,却也将那“截脉手”的运气法门与几个基础招式囫囵记下,劲力终于能短暂凝聚,出手的落点也渐趋准确,算是勉强摸到了这门独特技艺的门槛。
卫璇接过云袖送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秦师傅看她学的差不多了,早便要走。
卫璇将秦师傅送至院门口,郑重道谢:“今夜多谢秦师傅倾囊相授。”
秦师傅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哼,脑子转得快,学得还算快。”
卫璇唇角刚微微扬起,便听他紧接着道:“你啊,就全是靠这儿硬啃。”他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在身体上是一点天赋都没!差着境界哩。”
不得不承认,秦师傅看人还是准的——卫璇从小在身体韵律上就缺根弦儿。幼时母亲曾为她延请过教授仪态舞艺的教习师傅,希望她能习得几分优雅体态,可她愣是能将飘逸的水袖舞出挥动锄头的架势,气得那位师傅连连摇头,私下里对人叹道:
“卫家三姑娘这身子骨,灵秀之气是半点没沾,僵硬得活像一尊扯错了线的提线偶人,魂儿在後面追着跑都赶不上趟儿!”
卫璇干笑了两声:“呵呵……秦师傅慢走。”
此时,王睿安从廊柱後探了出来,他刚做完功课。他见到生人有些怯怯,下意识地挪到卫璇身後,手揪着她的衣角,问:“姐姐,这位老爷爷是谁呀?”
“老爷爷”三个字刚一出口,秦师傅猛地扭过头,眼睛一瞪,叫唤道:“小娃娃!你管谁叫老爷爷呢?老子我筋骨强健,正值壮年!你瞧瞧,你瞧瞧!”说着还屈起手臂,作势要展示那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他这粗声粗气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吓得王睿安“呜”地一声,整个小身子彻底缩到了卫璇背後,连衣角都不敢揪了,只敢露出一只眼睛。
卫璇见状,无奈地侧身护住王睿安,对秦师傅道:“秦师傅,童言无忌,您别和他计较。”
卫璇拍了拍他的头,介绍道:“这位是秦师傅,一位很厉害的武学前辈。安安,快叫人。”
王睿安还在担心自己是说错话了,但也乖巧地先唤了一声:“秦师傅好。”
秦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开玩笑道:“这孩子,长得不错,哪捡的?”
嗯……还真是捡的。
卫璇道:“一直住在我这,挺乖的。”她低头问道:“安安,今日卫竹哥哥给你布置的功课,那半个时辰的马步,可扎稳了?”
王睿安认真点头:“扎稳了,姐姐。我比昨日多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呢。”
他这话一出,秦师傅耳朵微动,眼睛立刻重新落在王睿安身上。
“哦?那小子在教你?”他话音未落,那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探出,抓向王睿安的胳膊。
王睿安“呀”地一声,下意识就想往卫璇身後缩。卫璇却只是微微侧身,还将他往前带了半步。
小家夥顿时无处可躲,只能僵着小身子,任由那只大手在他胳膊丶腿脚的筋骨关节处快速捏拿了几下。
秦师傅动作极快,捏完便收手,咂咂嘴道:“嗯,根骨嘛,普普通通。”
他先指了指卫璇,“像你这样,聪明有馀,天赋不足的,少见。”又虚指了一下别处,“像那小子那样,天赋和狠劲都足的,更少见。”
秦师傅最後目光落回王睿安懵懂的脸上,哈哈一笑,“不过最常见的就是你这种,两边都不咋沾边的!走了!”
说罢,也不等回应,扛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布包,晃着膀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里。
王睿安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茫然,仰起脸问卫璇:“姐姐,秦师傅是什麽意思呀?他说我两边都不什麽?”
卫璇牵起他的手往院里走。
她总听冯婉在耳边絮叨什麽“鼓励式教养”,说对待孩童需多些耐心引导,不可一味严厉斥责贬损,免得挫了锐气,养出个畏首畏尾的性子。
虽然她有时还是会下意识顺着心意去说话,但此时既然记起来了,自然就要婉转一些。
“他的意思是,这世上的人,有的人擅长动脑,比如我;有的人擅长动手,比如你卫竹哥哥。但秦师傅觉得,像你这样既不偏科,又能安心读书写字,将来稳稳当当做学问的,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他夸你呢。”
王睿安眨了眨眼,虽觉得那老爷爷的夸法有点怪,但听卫璇这麽说,心里那点小别扭也就散了,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辜负这份‘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