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罩下原本尚且轻松的笑意瞬间褪去了,那双眼睛变得黑沉沉,冷冰冰,他只用两步就重新走到我的旁边,士兵没有说话,但我还是听到了十足干脆利落的拉栓声,有什麽温热坚硬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抵上我的太阳xue。
他多好用啊,比起另一边更喜欢自作主张的,只要我一句话,弑主也能做得来。
这法子各方各面都稍显刻薄,但是问题不大,筹码不多,好用就行。
而我盯着自己的手腕,心平气和地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虚空提醒。
“我能让他开枪。”
“他也会听我的命令,乖乖开枪。”
“他是我的士兵,无论我要他做什麽他都会做——哪怕是把枪顶在我的脑袋上按下扳机这种事也行;而且不止是金斯利,我信赖的其他人也可以做得到。”
与此同时,箍在腕间的力气稍稍紧了紧。
眷恋,痛苦,犹豫。
仿佛真的发自内心的十二分绝望不舍。
我说,现在我是有点生气的,你在这儿反过来和我纠结什麽呢?被迫留下的是我,付出代价的也是我,无论怎麽看,那个要生气暴走的都应该是我才对;
不过随便你怎麽不高兴吧,反正你们都不听话,比起和我老老实实聊点什麽,总是更喜欢顺着自己的性子来……总归我现在脑子也不算十分清醒,并不是很想马上和你们说话。
你们可以等我冷静一会,比如说下一次轮回,下一个今日的清晨开啓时,我会冷静的。
因为我还有可以信赖的人,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所以哪怕被你们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也还是可以继续开啓下周目。
实在不行,下周目,下下周目,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的轮回,我可以慢慢琢磨怎麽和你们耗下去。
我熬得住,也拿的出对应的耐心。
——毕竟我旁边的这个确实比你更信得过,不是嘛?
金斯利听见了我的评价,但看起来兴致缺缺,完全没有因为我的完整信任就此高兴起来的样子。但是也没关系啦,更重要的是我手腕上箍束的力气终于开始颤抖着消散了。
对于太擅长固执己见的骑士来说,比肉身的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是精神上的凌迟,我曾经有多愿意信任他的忠诚,现在就有多想要绕开他伸出来的手。
我不想再伸手了。
因为我不知道这一次心软的代价,是否又是下一个千年不休的纠缠。
我被箍住的手腕终于被松开了,银霜色的护手在半空中做出怀抱等待的姿势,然而另一只肌肉饱满的温暖手臂先一步横在我的腰间,太过漫长的僵持耗尽我本就不多的力气,士兵熟练地将武器横在身侧,随即伸出另一条胳膊,飞快揽过我的膝盖。
我勾住他的脖子重新稳住重心,在他胸前低下头,没有再去看旁边那双寂寞的影子。
秘银的护手停在半空,许久才散去了最後的残影。
“能走了?”金斯利看不到身边的变化,但战士的本能提醒他,空气中有什麽粘稠又危险的东西缓慢流动,似乎正在褪去,但仍有相当令人不安的残留。以防万一,他还是低声询问一句。
我安静点点头,他面罩下溢出一声含糊的粗鲁咒骂,随即大步踏出门口残骸冲了出去,无需更多指点,金斯利脚步一路不停,直接奔向了驾驶舱的方向。
……
“亏您的福,我这辈子第一次把枪顶在上司的脑袋上。”
“还好还好,”我点点头,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连带着放松了警惕,一些细思极恐的糟糕回应直接就从嘴巴里秃噜出去了,“好在是真的第一次……”
“听您的意思是说不定真的还会下一次的机会……?”他似乎在笑,只不过有些莫名咬牙切齿的意思,“真大方呀,指挥官。”
其实我是想说这理论上的第一次也可以是无数次的第一次,不过这话他听不懂,他也没必要听得懂。
一路紧赶慢赶,驾驶舱的大门此刻是紧闭的,列文和其他几人等在门口,气氛微妙地紧绷着,因为搞不懂这是否是来自我的叮嘱,所以即使生疑,他们也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列文瞥了一眼过来,我挂在金斯利的身上,模样实打实的糟糕:衣服松垮,头发凌乱,这一路跌跌撞撞连鞋子也没来得及套上——都不需要我再多说什麽,就这狼狈姿态已经具备相当的说服力。
一旁的埃迪反应更快,已经准备拿出定点爆破用的小型炸弹,但还没等到下一个动作,就被我从後面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受益于金斯利的海拔高度,这一脚成功踹上了年轻狙击手的手肘。
他动作一顿,像是陷入了什麽预期之外的情况里,表情迟钝地好一会都没整理成功。
“指挥官?”
我不语,只是拿出指挥官的最高权限证明递了过去。
“……”埃迪明显一呆。
列文面无表情地转开目光,而灰烬揉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最後和您口头确定一次,”无数次言语之外的默契合作後,列文又一次主动开口,算得上郑重的和我确定,“里面那个,是要销毁的,对吧?”
虽然销毁了机械分身,大概率也就是回到我的脑子里继续和我嘀嘀咕咕……
我有点头痛,可想想这堆烂摊子,还是点了点头。
“嗯,销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