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很长,狙击手的脚步落在最後,在即将上舰船的前一秒,他忽然堪堪停住,用足了全身力气拧过头过来看着我。
那双尚且年轻清澈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惶然的恐惧,那恐惧太过纯粹,仅仅是用来抵触即将到来的分离。
他有些踉跄的站在我面前,又对我伸出手。
“……和我走吧。”他低着头,语气低弱,万分哀求。“我求求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唉。
我又有点想叹气,但又不好明白斥责他此刻的私心。
别回头啦,年轻人。
你还好年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何必要留恋旧日复生的虚假残骸?我和你们终归是要走截然相反的另外一条路的。
曾经如此,现在也当如此。
他眼中流淌出哀凉的绝望,然而在最後,这年轻人用力扯下遮掩真容的面罩,那张清隽苍白又过分年轻的脸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忽然三两步凑了上来,俯身低头,太过滚烫炽烈的温度短暂且凶猛地碾压过唇齿的轮廓,随即迅速分离,连带着这个人的气息与体温,一同散入了风里。
这年轻人走了,和那许多人一样。
走的义无反顾的决绝,便如同我最初叮嘱的那样,选了与我相反的另一条路,再也没有回过头。
……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身後是妖精轻盈甜腻的唤声。
蓝切斯特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类人的轮廓,那些浓浊黑雾迫不及待地缠上我的手指与足踝,小心翼翼,又万分殷切地同我说,您该回来了。
……您该回来我们身边,履行您最初遗忘的承诺了。
我顺着他的牵扯重新走到了当年的城墙上,在此地屈膝坐下,铠甲堆成一簇,妖精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我身边,低语着中央区的军队此时的位置。魔女的笔记重新放在膝上,风声猎猎,穿过苍白龙骸的空洞,凛然肃杀,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更远处,在荒芜无人的废墟上,我看见阿缇耶的身影,跌跌撞撞,她用那双熟悉的手臂攀爬搀扶,脸上仍带着少女般纯然欢喜的期待。
我的手扶在书背上,恍惚看见熟悉的轮廓附在那女人单薄的身形上,他的手臂在这片真实的土地上用了力气,终于又一次地,亲自一步又一步地向我走来。
“大人……”
女人的声音沙哑,风声将她的喃语卷碎,落入耳边的,仿佛又是另一道更低沉的哽咽嗓音。
“我的主人……您终于……”
他的手掌递到我的面前,颤抖着,冥河溺死的亡魂再次抓住求生的浮木,牢牢抓住了我的衣摆。
我摸了摸手中笔记古旧粗糙的纸页,现在倒也能真正冷静下来了。
……算啦,懒得计较了。
难得久别重逢,也是辛苦你们努力这麽久了。
丰壤之子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最後凝聚的以太从我手中流淌,落入魔龙苍白的遗骸,我看见黯淡的骸骨上重新覆上莹润的光彩,鲜红的血肉被魔力滋养,在骨骼上覆盖重生,最终那古老的龙再度睁眼,舒展的龙翼遮天蔽日,与旧城的深处再次发出震荡世界的咆吼。
于是这一刻,缠斗的丶死斗的丶陷入内乱的无数人,终于回想起那最初灭世灾厄的恐惧。
正如此刻,我已经清晰听见了对面颤抖呢喃的称呼:
“丰壤的……魔女。”
他们会来杀死我,最後的灾厄,最後的磨难,他们会将武器对准同一个方向,他们的目光将看着同一个的目标,他们会将自己的心融入同一个理念——
而从这一刻开始,历史将从此开啓崭新的一页,那之後的故事如何书写无人知晓,但这一次,至少那只书写的笔是自由的。
……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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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提摩太後书: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
世界二的结局是开放式,主要是这个主线不适合菇一直以正面角色跟着搀和,所以想着点到为止就好。
惯例,後面更新後日谈,然後就是世界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