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先生之名並不專美於男子(1 / 17)

元朗其實一直都未糾纏過小嬋,讀書人該有的矜持和禮貌,他一樣不缺。

小嬋捫心自問,若還在鯤船上的時候,自己一直有個夢想,那就是一位學子勸她從良,元朗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夢幻。

自從跟了公子之後,她曾經的這個想法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時候漸漸淡忘了。

你要說她傾心於公子,是也不是。

公子有大才有大愛,為人風趣又專情,是個好歸宿,但是小嬋自認為不配,真心覺得自己不配。

小嬋仰慕公子,卻無兒女私情,不僅如此,公子還為她開啟了儒家的大門,公子的先生還會為她解惑。

小嬋的心思早已把往日的留戀深埋,如今她渴望與書為伴。

夜小天曾經對她說過,什麼時候她能夠面對自己的過去,和自己和解,重拾自己的姓名,那時候的她才是完整的自己。

一開始小嬋不懂,和公子相處久了之後,再被先生點撥,她也終於明白,姓名不過是代號,重拾信心才是正途。

——

一日午後,小嬋像往日一般收拾桌子,趁著大家離席,不經意間的問道,“文老,世間讀書者多矣,為何獨獨男子能獨得浩然青睞”?

其實這個疑問在小嬋的心裡埋藏了很久,只不過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女子無才,便不去思考這個無知的問題。直到最近,她看公子送給他的書籍,頗有一種破開迷障,見山見水的感覺。

文老正愜意的喝著茶,對於這個旁聽的姑娘,一直心存歡喜,“也不盡然,不過女子近書者少,相夫教子歲月長。

讀書治學是一門苦功夫,需要從小培養,一生勤耕不輟才行,久而久之,女子無才便是德才潛移默化的影響了眾人”。

小嬋略微沉吟,“文老的意思是,曾經出過有文采的女子嗎”?

文老哈哈一笑,“何必曾經,當今天下就有一個,十年來在詩詞一道,壓得整個儒家鬚眉抬不起頭來,要不是拙言橫空出世,少不得還要被羞辱幾分”。

小嬋感覺十分不可思議,“世間竟然有此等奇女子”?

文老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與她見過一面,年少時就敏而好學,他父親常常跟人提起,可惜她是女兒身。

她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婧字,少年的時候,已經名動一方,求親者踏破了門檻。只可惜,她恃才傲物,放出豪言,若不能讓她在才學上甘拜下風,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擂臺擺下了,也有不服輸的學子應戰,全部鎩羽而歸。幼學時,聽說連著換了好幾位先生,不是因為調皮,而是擔心自己誤人子弟。

這還不算完,這位奇女子曾經女扮男裝,一路勢如破竹連中小三元,被賜予文位時才被大儒覺,這才斷了科考的路子。為這件事,她當場大罵天道不公,眾人只好以母雞司晨等說辭來呵斥。

從此之後,這位奇女子開始切身感受世道對女子的不公”。說道這裡,文老嘆了一口氣,“後來他父親犯了事,家道中落,牽連到家裡,她被充了樂籍”。

小嬋聽到這裡,不知不覺感同身受,越的對這人更感興趣了。

文老接著說道,“被迫改名紅妝的她,聽說因為桀驁不馴,吃了不少苦頭,最慘的時候,差點投湖自盡。幸好遇見了正好飲酒賞月色的一位書生,救下了她。

二人這是第一次見面,瞭解到她的苦衷,書生特意送她回去,還出錢打點了不少,讓她好過一些。隨後的日子裡,書生廣邀好友,專門去照顧她的場子,這才有了京城第一名妓的故事”。

小嬋驚呼道,“您說的就是京城第一名妓,染紅妝”?!

夜小天懂事的送上一壺酒,文老示意他倒滿,美美的喝了一口,這才接著說道,“她本是官家的小姐,文墨更是一絕,琴棋書畫無所不會,樣樣精通,這些求學的學子,竟然是一個也比不上。

說來好笑,好些慕名而來的學子,一開始,或許是抱著一些不可言明的想法,接觸時間多了,漸漸變成了求學和解惑。她不僅治學有道,詩詞歌賦更是一絕,若不是因為遭難需要逢場作戲,恐怕我們會失去一位女文豪”。

能被文老這樣稱讚,在座的各位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隨著她名氣越來越大,想一睹芳容者趨之若鶩,她卻因此水漲船高,她的門檻也越來越高。不過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救過他的那個書生,只要他出現,她總會第一時間相會,從不關心是否駁了其他人的面子”。

夜小天聽到這裡,擠眉弄眼的問道,“先生,莫不是當年你也吃過閉門羹”?

文老假意怒道,“讀書人風流不羈,這乃是雅事,況且是這等奇女子,我也是抱著求學的態度去認識一下”。

夜小天趕緊豎大拇指,我這先生就是牛逼,起碼光明磊落。

文老接著笑呵呵說道,“拙言,你不要以為我誆你。她之所以被譽為京城第一名妓,並不是因為她才色雙絕。恰恰相反,她姿色在當時也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卻因獨有的才華,令人不敢小覷。

她除了詩才無雙之外,她對科舉還有著很深的研究,雖未親身經歷一場舉子考試,卻天生有著考場的嗅覺,即時作文的能力,無出其右。因此,當年那些人去拜訪她,很大一部分真正是為了科考。

救他的書生,性子最是和善,但是卻治學不嚴,按理說秀才已經是頂點了。只因他出入紅妝的院子最多,治學卻因此步步攀高,他對此並未隱瞞絲毫。原本是抱著遊玩的心態,他當年以不可思議的進步,考取了當年的舉人,讓知曉他真實水平的人,驚呼不可能。

烈火烹油,錦上添花,那一年他為她贖身,更是以明媒正娶,八抬大轎的規格,娶她為妻。這驚人的舉動,讓整個煙花地為之流淚,整個京城的賤籍女子,為她送行,當日盛況,百年不遇”。

文老接過夜小天遞上來的酒杯,一口飲盡,“從良之後,她並未沉寂,反而創辦了一家書社,和興趣相投的學子們,每日研究典籍。

第三年,書院七子全部進入殿試,這裡麵包括她的夫君。此事傳出,她的大名因此享譽內外,一時榮耀已不能再增添分毫,但同時也給她埋下了禍根”。

文老放下酒杯,眼神有些唏噓,“自古科考是朝廷只為求德才兼備的學子,因此考試雖然重要,也必不可少,但是不能因此大浪淘沙淘出來的全是鑽營考試的人,這並不符合官家的初衷。

話分兩頭,她的所作所為,無疑打了好多夫子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書院七子面臨選擇,要麼割袍斷義,要麼和她劃清界限。她的書院,終究是沒開多久,就沒有了音訊,她也因此日日以酒為伴,鬱郁不得志。

這也不算,她的夫君本就不是有大才的人,為官沒多久,就出了事故,再一次連累到她。還好有人出面說情,受過她恩惠的,於情於理打點一番,他們夫婦二人才被從輕落,配到了崇州”。

一段話結束,聽者無不感慨萬千。

夜小天不滿意,催促道,“先生,別說話只說一半啊,後來呢”。

文老輕輕一嘆,“時也命也,他夫君因此一病不起,久病臥床,到崇州不久,就一命嗚呼了,只剩下她一個女子孤苦伶仃。她也因此大病一場,在好友的接濟下,幸而活命。

可能也正因為是這樣的遭遇,她開始反對天道的不公。崇州地處偏僻,民風教化不似江南,百姓生活不易,女子賤如貨物。

她見不得這些好人家的女子,早早嫁為人婦,過的是被人安排的生活,於是她下定決心,要為這些女子撐一片天空,她要設立真正的儒家書院,她要當這個天下第一任的女子山長”。

文老休息片刻繼續說道,“拙言你從山崖書院求學過,你應該知道,一個正經的儒家書院何其困難,更何況是崇州那片儒學蠻荒。

為此,她作為曾經的京城第一名妓,她不惜賣掉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產,只為從一個個粗魯的家庭裡,救下一個個被賣的女兒。

她不惜下跪求人,乞討為生,就為了籌集善款,一邊填補那些家庭的缺口,一邊努力籌措書院的花銷。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一個三進的院子就是現在鹿鳴書院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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