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她的作用便與當年的崇月一樣,只是作為一個為大盛換取喘息之機的犧牲品罷了!
當年崇月長公主嫁北狄,為大盛爭取了三年休養生息的良機,也為她那薄情的母親換來了最好的掌權時機——
而如今,她這位“固安公主”,又能替對方換來利益幾何呢?
那所謂“造化”之說,不過是拿來誘哄她更賣力些赴死的謊話罷了!
明洛眼中湧出悲怒不甘的淚,視線朦朧間,她抬首望向重重宮闕,忽覺這麼多年的努力與審慎,都只是一場黃粱妄夢。
也是,她早該明白了,從她決定做崇月的影子開始,就該想到這一日了。
她垂眼看向手中的聖旨,說來真是可悲,她“學”得最像的一次,竟是今日。
不,不是像,是她真的成為第二個崇月了。
明洛抬手拭去淚痕,倏地輕笑了一聲。
她從前真是大錯特錯,竟天真的以為帝王待死去的那雙子女當真存有愧疚之心,只要她做好崇月的影子,就能在帝王那一絲愧疚與虧欠下謀得長久庇護。
現下看來,是真,是假,是影子,又有何區別呢?
她這影子下場如此,那個真假莫辨的常歲寧,又會有什麼不同嗎?
明洛通紅的眼底有些許空洞的好奇。
她原是不必急於除掉對方的,都是棋子而已,她這顆棋子只當看下去,等著看一看那另一顆棋子的下場……不知是否會有什麼新意呢?
她又笑了一聲,腳步沉鈍著,走進了那濃重的夜色裡。
明洛走後,很快又相繼有人進了甘露殿面聖。
幾名官員持密召離去後,天鏡國師臂間挽著拂塵而來。
“……李逸的確不堪大用,朕此前以為有常闊坐鎮軍中,二人應可互補,李逸縱無大才,卻也不至於釀成大誤,至少他身為李氏子弟,可替朕震懾亂軍。”
“但他用兵不力在前,朝中彈劾聲無數,如今他父親淮南王去世,朕擔心他重壓之下會生出異心……”
聽著帝王低語,天鏡國師道:“所以聖人才未曾同意更換主帥之提議,怕的便是於此關頭逼反李逸將軍?”
“正是。”聖冊帝道:“但朕的反對,只是做給他們看的,李逸這個主帥今已非換不可,只是不能大張旗鼓,讓其與軍中提早得知訊息——”
“所以,朕已令懷化將軍賀危,持朕密令趕赴揚州,待見到李逸之時,再示出易帥旨意,令李逸返回淮南道替他父親守喪。”
如此方能將易帥的震盪降至最低。
天鏡國師:“聖人思慮周全。”
“此等時機,朕豈敢有絲毫大意……”聖冊帝此刻方才顯露一絲疲憊之色:“然朕手中可用且可信之良將少之又少,賀危算是一個,他此番離京後,若何處再起兵亂,朕又還有幾人可用?”
未雨綢繆,方是能者之道,但她手中可用來籌謀佈局的籌碼已經越來越少了。
此次她清算了長孫一族,雖傷敵一千,亦自損一千,不止是將才,可以替她頂替那些朝中要職、把控各處的人才也遠遠不夠。
若不能及時替上,那些權力便只能回到崔氏等大族手中。
聖冊帝似在自問:“……國師稱朕生來便有帝相,可朕這個帝王,是否當真氣數將盡?”
天鏡國師輕嘆了口氣:“此非貧道可窺探之數。”
“朕將一切都交付給了大盛江山,自繼位以來,勤懇理政,未有絲毫鬆懈,朕以為,天意不當如此待朕……”
看著御案下方雕刻著萬里江山的玉圖,帝王眼中疲憊才慢慢散去,思索道:“朕只是欠缺可用之才……朕時常想,若能尋回崇月,朕此刻便不會如此彷徨。”
她的崇月乃天生將星,且有聚人歸心之能,縱知她為女兒身,卻仍總有良將賢才願忠心追隨她左右——在聖冊帝看來,那是在才能之外,又在才能之上的一種天生的氣場。
天生之物,總是旁人無法仿照描摹的。
思及此,聖冊帝便問:“國師還是未能卜測出那個孩子的‘來歷’嗎?”
“那位女郎之相,實在無法窺測。”天鏡國師道:“但相信聖人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嗎?”
聖冊帝未語,隻眼前似又出現了那日於孔廟中的情形,及雨中那一眼對視。
——敢問聖上,臣女選擇反擊,有錯嗎?
那個狼狽的女孩子一身奪目的膽氣,站在勝者的位置那樣問她。
“朕已有九成分辨…”聖冊帝低語道:“餘下一成,端看她之後是走是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