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老師今日在朝上突然開始發瘋……不,是發言,便是因為聽到了要將那常家女郎封為縣主的話。
雖不太明白其中緣故,但看來“縣主”二字是觸發老師罵人的關鍵詞,日後絕不能提。
有官員道:“老師向來惜才,想來是真正認可了這常家女郎之才……你們難道不知,老師每旬都要去一次登泰樓,觀那幅山林虎行圖?”
“說來這常家女郎倒果真不同凡響,文可憑一畫而名動京師,武能上沙場斬殺賊首……”有人嘆道:“的確是非常之才。”
方才那一直沒說話的官員,聽到此處,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忽而嘆息:“這樣的非常之才,從前也有一個……”
眾人便都看向他,不知他所言何人。
那官員又一聲嘆息:“先太子殿下。”
那可是老師最中意的學生。
或許,老師是想他的學生了。
老師年紀大了,脾性易怒,縱是想念,也不會說想念,只會化作脾氣發作出來。
“先太子殿下……”幾名官員都跟著嘆息:“天妒大才……”
如若那位太子殿下不曾早逝,名正言順接下皇位,當下又豈會有如此局面?
太傅愛才,卻極挑剔,許多有才者在他眼中皆為庸才,那一腔無處安放的愛才之心,全給了那個學生。
有多憐愛,便有多不甘啊。
太傅的性子,便是從那之後,越發喜怒無常。
……
“……甘心與人做傀儡,白白送死,書都讀進狗肚子裡去!白教了!”
坐上了官轎,喜怒無常的褚太傅,忽然在轎內罵了一句。
沒人回應他。
但如果她在,肯定會沒皮沒臉,一本正經地回嘴——是極,我是狗學生,您是狗老師啊。
他現下還能想到那學生回嘴時的討人嫌模樣。
他定要拿書去打,她定會躲,若躲不開,下次便會趁他瞌睡時揪他鬍子,還說替他捉蝨子,整儀容……哪家蝨子會生在鬍子裡!
轎子裡很安靜,褚太傅蒼老的身形清瘦板正,他微偏著頭,視線逐漸有些模糊,嘴裡還在罵,聲音卻啞了:“白教了……”
都不能給他養老送終,算什麼學生!
……
官轎將出褚太傅送回了禮部,但人沒待多久,便又出來了。
倒也不是早退,而是告假。
告假的名目很是眾人皆知——早朝之上與人爭至力竭,頭昏,嗓痛,需回家歇息。
然而官轎行至半路,老太傅突然改了主意,未回府,而是去了登泰樓。
登泰樓中異常熱鬧,褚太傅令人問了才知是國子監的監生們在此聚會,那位崔六郎做東請客,並在此大肆宣講常家女郎殺敵事蹟。
又聽說好些個舉人也在,什麼宋舉人,譚舉人……
褚太傅只好心煩地擺手,讓人將轎簾放下:“回府!”
馬上便要春闈,他身為最大的主考官,若同這些個舉人學子們湊到一處,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是會惹來麻煩的。
他倒不怕麻煩,但這些舉人們可擔不起這麻煩。
國子監也是的,不過是要過個年而已,當官的都還沒放假呢,當學生的更應當勤學,瞎放什麼假?
害他畫都看不成!
思及此,又想到那女娃到最後也沒給他畫一幅畫,又覺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