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不眨注視著她,眼神早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開始變得像那些烙在記憶深處的眷迷過往一樣,像一團被淺色的霧包裹住的灼烈日光……如果這時方清月察覺到幾分異樣而抬起頭,或是其他任何人路過見到……
但沒有。
走廊還很安靜,甚至仿若能聽得見分秒流逝的聲音,連向來愛在半夜惹人氣躁的夏蟬都熄了火,不一言。
只有他和她。
隔著一扇大敞的門,隔著寂靜沉鬱的空氣,隔著幾米距離。
也許他該再蠻橫一點,再少顧慮一點,直接奔過去,只需要半秒鐘、跨出一大步,他就可以奔到她面前,像以前那樣,比任何人都坦蕩,光明正大,大聲叫她的名字,大聲說想她,說愛她,讓全世界都聽到。
可他沒有動。
……
她太專注了,完全沒注意到他,眼睫低垂,面容安寧,一手捻起一片碎骨,另一手湊近,對比著兩片碎骨邊緣是否完全貼合。似乎是不貼合吧……對比失敗,於是,先是皺了皺鼻子,抿起嘴角,又無意識地,極小幅度晃晃腦袋。
鬢邊一縷碎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碎的主人依舊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
很尋常、很熟悉的一套小表情,像個容貌豔絕的小尼姑,在那段甜蜜又遙遠、恍若隔世的時光裡,他唯一惹她不高興的那一次,她也曾經有過極相似的模樣——
——皺皺小鼻子,抿緊嘴角,晃晃腦袋——彷彿下一秒就會開始唸誦經文。
……
倏然間,成辛以覺得心彷彿被輕輕抓了一下,有些疼,有些苦,又有些酸澀的甜。
可相反,很神奇的,痠疼了一整天的太陽穴卻毫無預兆地,突然消止下來,不再叫囂了。
夠了。
她就在他面前。健康、安寧、專注。
疲憊晚歸回來,立刻就可以見到她。而一見到她,就可以緩解掉胸口所有默不作聲、卻又鋪天蓋地的悶痛和絕望。
這就夠了,難道他還在奢求什麼。
……
他感覺自己無聲撥出一口氣,冰冷肩頭第三次鬆弛下來。
……
又一塊碎骨嘗試貼合失敗,她又皺起了鼻子,接著,抿緊嘴角,再接著,晃晃腦袋。
……
成辛以不自覺偏了偏頭,嘴角微微上揚。
和以前一模一樣,像是一整套寫好的程式。
第一個小動作,是因為嫌棄他剛打完球滿頭大汗;第二個小動作,當然就是因為他惹到她了,所以才會把嘴巴抿成一條線;第三個,晃晃腦袋——接下來就會是抬起頭來,透過鏡片奶兇奶凶地瞪他——那是因為見他沒有立馬自覺地認錯道歉,讓她更氣了……
……
他還清清楚楚記得那時她的眼神,明明是帶著忿意的,卻意外地像一匹纏住了他四肢的綿軟綢緞,帶著絲絲清涼的舒適,讓他一動也動不了……
……
一模一樣。
甚至連梳低的頭都一模一樣。
寒冬臘月,她坐在球場看臺上假裝看書,就是那一次,心裡揣著忿意,卻也不叫他,就耐心等他跑到她面前道歉認錯。
但那次,他為什麼沒有馬上道歉哄她?
……
她又捏起了一片碎骨,拿起桌邊的膠水,依然沒抬頭。
……
因為他當時心裡也有點堵吧……大概是腦抽了,他居然因為一個現在覺得很智障的原因而介意起來,像個不懂事的熊孩子一樣彆彆扭扭、委屈兮兮的,以至於一不小心就放了她鴿子……唯一一次放她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