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嗎?”正在擦拭酒杯的調酒師冷不丁聽見一個奇怪的問題,他放下酒杯看向那個從走進酒吧就顯得格外沉默的男人。
“抱歉,您看起來有些眼生,我們在哪裡見過嗎?”調酒師努力看了看沃倫,但是他終究沒能將這位客人和腦海中任何一張臉聯絡起來。
“沒什麼。”艾倫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隨後又要了一杯,他不再說話只是低頭注視著酒杯裡那醉人心神的液體。
他在這家酒吧當了整整三個月的樂隊鼓手,但連調酒師都不認識他。
很多事情在做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結果,但還是會有人繼續堅持下去,那部分人中一半是因為懷抱希望,另一半則是因為沉船效應沒有收手的勇氣,他從沒問過自己為什麼要過上這樣離經叛道的生活,但現在他只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
“沃倫?是你嗎?”一個有些猶疑的聲音在沃倫的身後響起,他回頭正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龐,一個穿著破舊夾克和破洞牛仔褲的男人正看著他。
“你是安格斯?”沃倫同樣不太能確定。
“沒錯,好久沒見。”那個嬉皮士模樣的男人在沃倫的身旁坐下,他同樣點了一杯啤酒。“你還在當鼓手嗎?”
沃倫搖了搖頭,“我已經決定不當鼓手了。”
“為什麼?”安格斯有些難以置信,這個男人的狂熱令他印象深刻。
“我達不到那些樂團的要求,而且我已經沒有錢了,前天我才剛剛賣掉我的架子鼓。”沃倫抿了一大口啤酒,混含著酒精的液體在他的喉嚨裡翻湧。
“天啊,你是我見過最勤奮的鼓手,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在什麼時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三年前了,那時你就已經是小有名氣了,老兄,你不是在逗我吧,知道我為什麼剛剛不敢確定是不是你嗎?因為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你現在估計在某個頂級餐廳和那些音樂評論家們談論著下一次演出是在新奧爾良還是墨爾本。”安格斯顯得有些不敢相信。
“我沒有成為頂級鼓手的天賦。”沃倫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感情。
“見鬼,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傢伙了,你一定被那些所謂的樂隊負責人糊弄到了。他們都是些不懂爵士樂的混球,他們懂什麼叫藝術嗎?”安格斯一臉憤憤不平。
沃倫不可否認地點了點頭,他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只是沒找到機會,就像梵高就像巴赫,那麼多偉大的天才都是在死後才被人們想起,你不該就這樣放棄你的夢想,沃倫。”安格斯的聲音像是帶著某種魔力,沃倫表面沉默不語心中熄滅的灰燼卻燃起一絲火星。
“你知道亞特伍德·坎貝爾嗎?”安格斯突然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沃倫搖了搖頭。
“世界上最頂級的爵士樂評論家,這傢伙在維也納大廳評論席上待的時間比他在他老婆床上待的時間都多。”安格斯隨後繼續補充道“他要來倫敦了。”
沃倫心中一動,但沒等他開口,安格斯已經替他將心中所想講完。
“你得見他一面,只要他記住你,然後在爵士樂界稍微提到你的名字,過不了幾天你就該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演奏了。”安格斯表情肅穆,就像梵蒂岡手持權杖的教皇朝著底下的人群佈道那樣。
“可能嗎?”沃倫有些遲疑。
“當然,並且我向你保證你一定能見到他。”安格斯信誓旦旦。
“你怎麼能保證?”
“我有個朋友的父親和亞特伍德·坎貝爾認識,他還帶著我見過那位評論家。”安格斯帶著一絲自豪的笑容。
“那麼如果我說想請他聽聽我的演奏,你能有辦法嗎?”
“當然,我的朋友,不過你該知道的。”安格斯停頓了一下,"大人物的時間都是很值錢,你需要買下他晚餐的時間,這樣他才會聽你敲一段《b1ack page》。"
“多少錢?”沃倫有些驚訝自己居然問出了這個問題,明明是從自己嘴中出,但沃倫覺得那聲音陌生得像是他體內另一個人說的。
“一萬英鎊。”安格斯吐出了一個數字。
“太貴了。”沃倫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只是一頓晚餐,那當然太貴了,可是這一萬英鎊是你擁有了和他見一面的機會,要知道人在一生中最難遇見的就是這些機會了,現在你還覺得貴嗎?”安格斯笑了笑然後又要了一杯啤酒直接一口氣喝光。
“如果你想好了,那麼可以給我打電話。”安格斯拍了拍沃倫的肩膀,隨後就將這位還在掙扎的男人扔在了酒吧裡。
“一萬英鎊嗎?”沃倫喃喃自語,隨後他像是想起什麼,但幾乎在那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他就將其掐滅,他控制著自己不再去想,但是那個念頭已經悄悄在他的心中芽。
酒夜幕降臨,酒吧內的燈光昏暗而神秘,舞臺上,爵士樂隊的演奏聲如絲如縷,纏繞在每一個角落。沃倫站在吧檯前,手中的酒杯剛剛還滿載著琥珀色的液體,此刻卻已空空如也。他微微低頭,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彷彿在回味那已經消逝的美酒滋味。
沃倫的目光在酒吧內四處遊移,那些熟悉的面孔、熱鬧的氛圍似乎都無法再引起他的興趣。
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空虛和寂寞,彷彿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向酒吧門口走去。
門外的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拂在沃倫的臉上,讓他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酒精消失,但慾望仍在他的大腦中作祟,他不斷回想著他銀行賬戶上的那串數字,那裡面還剩下幾萬英鎊,那是盧卡斯如果面臨二次手術時所需要的費用。
他一邊想著盧卡斯的那張透露著不符合年紀的坦然的臉,一邊想著自己站在典禮上。
恍惚中盧卡斯的臉漸漸和他的臉重合在一起,沃倫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從烏雲中透露著點點光芒的圓月,一種奇妙的情緒在他的心中不受控制地生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撥打通名片上的號碼,但當他回過神時,明天晚上6點,亞特伍德·坎貝爾將在他下榻的酒店和沃倫見面。
他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間幽暗的地下室的,他像是為了再次確認,他開啟手機呆呆地看著資訊裡顯示著名為沃倫·格里芬的賬戶剛剛匯出去的款項,一名父親將兒子用來治病的錢當作了墊腳石?
沃倫趴在幽暗的地下室,陣陣嘔吐感朝他襲來,他乾嘔了一會,然後他站了起來。
“盧卡斯手術那麼成功,一定不需要二次手術的,只要亞特伍德·坎貝爾肯定我的成就,我將很快找到一份足夠優渥的工作,是的,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向展的。”沃倫握緊了拳頭,像是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