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鐵絲扎就的棉花】(1 / 2)

齊昱落目瞧著手中這文書,忽想起年少時候一樁事兒來。

不是什麼大事兒,不過是當年還宿在國子監念學的時候曾有宵禁,康王、賢王十七八歲,領著他與齊政兩個半大娃娃並幾個世家公子出去打獵玩,回來晚了,國子監落了鑰,若是進不去,次日晨學點名時候便會被學士現。

這事兒卻也不算小,皇子念學之事先皇曾甚為關注,囑學士每日都要上報念學的情況。他們曠課若叫學士報去先皇跟前就不好看了,尤其是康王,已被報過好幾次。先皇曾說過再報一次康王這學也不必念,就去函谷關外頭守一輩子作罷。別提那會兒還帶著齊昱、齊政,更兼有帶壞弟弟的錯處,故康王可算開始急了,幾乎想回王府叫人來撬門,齊昱和齊政剛到可以開始胡鬧的年紀,從前還沒缺過課,此時也頗為擔心,卻沒甚主意。

齊昱記得,那時候跟在康王身邊兒的一個清貴公子踱了步出來。那公子年紀同康王差不多大,平日裡很少言語,樣貌稜角挺出挑,那時臉色如慣常般不見笑意或擔憂,只很肅穆蕭然,宛若個垂幕帝側的謀士,嚴正道“康王爺若只是怕晨學點名應不上,又何須急著進監去?叫學士沒法子不就成了麼。”

一語點醒夢中人,康王一如落水獲了浮木,抓著那公子胳膊大笑“熙之!果真還是你有法子!”

原來那神色謹然的公子,便是溫家次子溫熙之。

雖世上排第二的從來是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但這教條落在溫熙之身上可不作數。

溫熙之上頭有個哥哥溫旭之,溫旭之在戍邊軍為軍檢督事,此時正隨戍邊軍趙黎與他父親溫久齡一道從殊狼國回來,和談軍政上功勳道道,名字一出威震三軍;他下頭便是溫家老么小呆子溫彥之,新近治水有功滿朝眼紅,今日一旦上朝,鐵定是百官都恨不能揪上個關係奉承一番。

反觀溫熙之自己,自兩年前齊昱登基,他在九府提督任上逢了手下監官錯算稅銀的漏子,自請貶官去遙領了邊境昌、賀二州刺史,平日不出聲不出氣又天高皇帝遠,狀似被兩兄弟的風頭比了下去,然齊昱能在御案上見著的各地銀糧統錄中,昌、賀二州的歲貢稅賦卻是一年更勝一年地蓬□□來,足見此人不僅是有少年時的急智,更能有治地善民的大修為。

在齊昱印象中,少時在國子監裡、康王身邊,直至入班為臣進了大理寺、九府國庫,溫熙之從未出過差錯,也從未搏過什麼頭籌,永遠如暗水悠流,總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從來遊刃有餘,朝中十年沉浮裡,遇事能退則退,退不過即繞,繞不過實在要衝突,溫熙之卻也絕不會是敗落的那一方。

好似一塊鐵絲扎就的棉花,不攀緣不拒人,瞧著軟糯,然一腿踏進去才知其厲害。

齊昱靜著心去擱了文書翻開摺子,裡頭工工整整的顏楷寫了老三樣大事,軍政、民耕、官律道道分明,看得他沉了眉眼嘆出口氣。

一隻手臂從後頭搭住他脖子,是溫彥之穿戴好了起身走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抬另手揉眼睛問“大清早的,你嘆什麼?”

齊昱拉著他手臂笑了聲,只將那溫熙之拜請早朝的文書擱在他手心裡。

溫彥之迷迷糊糊拿過來一看,瞌睡瞬間清醒“二二二哥回京了?!”

心中擔憂推己及人,齊昱十分寬慰,咂舌道“瞧瞧你這出息。”

溫彥之“……”

方才你不也唉聲嘆氣。

——等等……二哥回來……?

溫彥之忽而一凜,逮著齊昱龍袍後頸猛地一扯“不好!你這兒有無我治水的摺子,快快快拿給我瞧瞧。”

齊昱被這一扯勒了口氣,指著邊上紅木書案的絲絨盒子還沒來得及叫出句“謀殺親夫”,就見溫彥之風一般刮過去,不禁怪道“你這呆子怎見了鬼似的。”

溫彥之一邊忙忙慌慌找摺子看一邊道“我二哥可比鬼厲害,從前每年回宗家一道只留五日,每日不做別的,就問我功課。”

——已將我問出了童年陰影!

齊昱一邊開啟另兩道摺子一邊好笑“治水能是功課?淮南水患同昌州賀州有甚關係,真問起來,你二哥也總不至於會吃了你。”

溫彥之翻出摺子一目十行,聽了這話,抽空瞥了齊昱一眼,居然乾笑出一聲“我們且上朝看看。”

齊昱搖頭笑著由得他折騰,只看完摺子將早膳的兩塊酥喂到他嘴裡。溫彥之胡亂喝了幾口茶水,便跟著齊昱一道拾掇好了往紫宸殿走,手上還從齊昱桌案上捏了幾道緊要的摺子帶上,一路口中唸唸有詞,活像近日南門口成片兒扎堆的新科試子之一。

齊昱“……”

至於麼。

這呆子居然這麼怕哥哥,在家是被欺負成什麼樣?

轉念間,他想起兩年前四年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康王賢王溫家溫熙之的影子一道道晃過,卻也忽而釋然。

畢竟溫熙之這人,單就那自請貶職之事,便確然有叫人敬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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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延福宮走到紫宸殿在望時,溫彥之辭了齊昱一行徑自往文德門走。畢竟君臣依舊有別,朝堂宮裡看顧的眼睛都多,比不得在外面南巡的時候,沒必要在此事上被人撞見,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外任回朝官員與常駐京中上朝的官員是不同的,須在紫宸殿外候宣,待早朝日常參奏結束方可由黃門侍郎帶領上殿。

溫彥之治水立了大功,其父溫久齡也即將從殊狼國談判回來領政績,溫家可算是滿門紅紫,此時他停停抱著摞摺子站在紫宸殿外,周遭無數官員認出他來,便歸攏來同他阿諛奉承套近乎,豔羨言語不絕於耳。

溫彥之皆是草草敷衍,一來不會逢迎也不願逢迎,二來家世龍寵俱在也無需逢迎,況此時他一心所念就是默唸治水細軟,以應對二哥的抽問。然溫彥之本人也不是囫圇的,悉心作想下竟是越想細軟越多,多到他快要瘋魔了。

——怎麼辦,這個也會被問,那個好像也會被問……

正在他心神俱疲之時,一個清冷肅穆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幽幽落了下來。

“溫員外,年輕有為啊。”

這聲音耳熟得溫彥之差點摺子都沒拿住。他緊縮了手指回頭抬眼,只見出聲的人正挑著清眉垂眼看著他手裡的摺子,一張漠然的臉上掛了個似有似無的笑。

“二哥!”溫彥之神臺一抖,立馬將摺子挪去背後,恭敬站直低了頭“二哥你何時到京中的?我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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