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端坐在壽康宮東配殿外間的短榻上,前腳應酬走了如今天天來點卯的寇昭容,後腳便迎來了馮唐和東王。
——法子是好法子,卻不好由智通大師公然入宮與昭慶郡主商議,所以最後這差事竟又落回了出主意的馮唐身上。
東王則是覺得有趣,主動來湊熱鬧的。
林黛玉倒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出,請了爺叔輩分的二人用了熱茶點心,把事情在心裡慢慢地轉了一圈。
東王眼中,這小小女子的沉思模樣,跟自己那苦命的長女的舊影,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不覺便看恍了神。
而馮唐看著林黛玉垂著眸看著她自己的手指、似乎整個人都陷入寂靜空境的狀態,忽然覺得周遭冷颼颼的,就連後背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這丫頭!
敢情這就是她算計坑人的狀態!
馮唐在心裡認真地思索了馮家與她相交的整個過程,確認除了早年間自家傻兒子曾經多事給她送過藥包提醒小心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自作主張強出頭的情節了……
應該,還好吧?
——好在自家傻兒子看對眼的是義敏縣主。那一位雖然現在看來,出身有瑕疵、身份有危險,但好歹敏達通透。
最要緊的,那一位性情再剛烈,行為舉止都還在規矩之內,心思情分,也都在女則女訓之間。
日後不敢說進取,整個兒馮氏做個守成之家是沒問題的。
可眼前這一位就不一樣了。
她是個破規矩的!
想當初,母喪才過,該在父親身邊守孝,就被她那清高脫俗的父親送進了榮國府;
父喪才過,按說該依附外祖母舅父寄人籬下、乞憐苟活的,又被她狠狠地抓住了聖上和陶監對她父親的一點同窗情誼,直直跳出了榮寧的牢坑;
若是尋常女子,這等情形之下,仗著父親在皇帝跟前的臉面,一個投懷送抱,便能進了後宮,她又不肯,自立了門戶不說,竟還轉投了太后門下;
有了太后、皇帝兩重恩寵,安安靜靜地做個大家閨秀,到了歲數,聽著二位的指婚,嫁個達官顯貴,去做她的富家夫人便是,她又要摻和到舊案中去;
自己父母的仇已經有人替她在操心了,她就只要掉兩滴眼淚磕幾個頭,雙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日後也好標榜閨範,可她又不是,親赴江南、查詢線索;
如今一切都即將真相大白,她原該緊守在太后身邊固寵,對京城內外這一場只怕涉及謀逆的大風波置身事外,她卻又接了皇帝的御賜金牌,坐鎮大明宮!
規矩二字,可真不是為此女而設啊!
也不知道,這女孩兒的歸宿,究竟是哪個祖墳冒青煙的風流才子,還是兜兜轉轉、到底落進後宮……
馮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有些愣地跟著黛玉看著她的手指裙裾。
“主意是個好主意。”黛玉斯斯文文開了口,聲音柔軟,“只是薛世子妃的心思細密,輕易不會信人。
“而她信了的人,若是沒有扮豬吃虎的本事,又容易被她反手埋了。”
微微笑著看向東王,“剛才說,圍著王府的守將是仇都尉?那他漏進去的訊息,薛世子妃只怕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東王一愣:“為何?”
“馮紫英年少時紈絝,曾酒後把仇都尉的兒子打了。兩家不睦。這件事,京城是個勳貴人家都知道。”
黛玉瞥一眼馮唐那張瞬間透紅的老臉,目光流轉,又看著東王,含笑續道:
“這樣的人,在馮家成了御前紅人的情形之下,能被派去圍守王府,必是走了東王或敦王的門路。
“且,仇都尉必定急於爭功。又怎會‘不小心’讓王府內眷聽見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呢?
“這可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