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歡哥哥我跟你說……”她笑著走進來,像歡快的小黃鶯撲騰著翅膀來到心愛的人身邊,還沒照面,已經忍不住開啟話匣子。
想見的人就在那裡坐著,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
黎諾腳步越來越慢,臉上盈盈的笑容也漸漸消散。
——他神色不對勁,簡直比昨日清晨時還不如。
身上穿的還是昨夜走時那身利落的黑衣,墨髮高挽,額前卻有兩縷髮絲垂落,俊美英朗的臉龐略有憔悴,看上去他不像是剛剛起床,倒像在這裡坐了整整一夜。
黎諾聽見自己有些僵硬的聲音:“沉歡哥哥,你怎麼啦……”
從黎諾進來,傅沉歡的目光就沒在她身上挪開。漆黑的眼睛裡遍佈紅血絲,讓他目光顯得漠然。
黎諾害怕了:“怎麼不說話呀?沉……”
傅沉歡拿出了一封信。
黎諾目光所及,大腦轟的炸開。他拿出一封信,卻像是拿出一份判決書,判決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刑罰是殺無赦。
“你、你怎麼……”黎諾看著那封完全出乎意料的信,彷彿被人打了一棍,她絕想不到傅沉歡到了現在還將那隻木盒隨身攜帶。
現在木盒已開,再想為什麼已經沒必要了。
傅沉歡道:“六年前,半年為期,做一場任務。目的是讓我推翻前朝統治,登臨帝位。這次回來,又要做什麼?”
黎諾早已慘白了臉色,囁嚅著說不出話。
“說說看。第二次回來,是什麼目的?”
傅沉歡給了黎諾很長時間,看見她緊緊絞著雙手,唇色越發蒼白,早已痛到麻木的心臟仍然不爭氣的悸動憐惜。
他慢慢換一口氣,保持呼吸的平穩,低啞道:“好吧,我來說。”
他站起身,一臉平靜走到黎諾面前,像冷漠的獵手捕獲瑟瑟發抖連逃跑都不敢的獵物,他將她嬌小的身軀罩在自己所投下的陰影裡。
那雙眼睛比漆黑的天幕更沉,沒有任何光亮空洞而蒼涼:“你的目的,從來都是殺了我。”
黎諾大駭,慌亂擺手:“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沉歡哥哥,真的……”
她手足無措上前兩步靠近傅沉歡,伸出手——也不知是想牽他的大掌,還是想抱住他的腰。
她的目的最終也無從知曉,因為傅沉歡平靜地後退一步,口中說道:“別碰我。”
黎諾便不敢再動。
從來沒聽過傅沉歡對她說這樣重的話,她嚇壞了,嚇得連眼淚都不敢流。
她這副模樣落在傅沉歡眼中,卻又是一次全新的痛徹心扉。
——這一生只能如此了,即便清楚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天大騙局,他這顆心也再要不回來了。但恰恰是知道這一點,他想讓自己保持些最後的體面。
傅沉歡盯著她,淡淡說道:“諾諾,到這一步,不必再演下去了。我們堂堂正正說幾句話吧。”
黎諾一滴淚珠倏地掉下來,像是怕被人看見會遭人嫌棄一樣,飛快用手背抹了,“我沒有演戲。”
她忍著哽咽,儘量說的清楚:“沉歡哥哥,我承認我第二次來的時候確實抱有目的,但是後來我真的愛上你了,我不捨得你死,我做的那些事情實際上都不會真的傷害你……”
她不知道為什麼傅沉歡知道這一切後,並沒有觸發劇情崩壞警告,她只知道如果再不解釋,他們之間就真完了。
傅沉歡微微抬手。
這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制止動作。
黎諾抖著雙唇,聽傅沉歡緩聲道:“裝失憶騙我,推我落懸崖,與應斜寒雪溪結盟,欲將我單獨引出丟給藥人。到了如今,你說你不會真的傷到我?”
傅沉歡慢慢笑了,漂亮的眼睛裡一點一點泛出細碎微光,漸漸凝聚成一片水色。深紅的唇角勾著,像破碎成再也拼不完整的粉末,風一吹,他便要散去。
“當然,你也算是憐憫我。畢竟你還施捨了我四個月的生命。”他注視著渾身發抖的姑娘,擲地有聲,“但是這行刑前施捨的幾口酒菜,我不需要。”
昨天他看得出她的在乎。
她在乎自己。只要有這個認知在,那麼其他什麼都不要緊。他信她,也等她。
卻不想那些在乎的背後,竟然是如此殘忍的真相——哪怕她昨日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騙他,他都可以接受,但他接受不了這個真相,因為它抹殺了他們之間的一切。
原來他每每想起總覺愧疚的宮夜宴輕薄,只是她計劃的開端;
原來他身處人生低谷,來救他的那隻小手只是為將他推入更深煉獄的鋪墊;
原來將他折磨的生不如死的香消玉殞,只是她任務的完美收尾。
她在乎的從不是他,而是她的任務。
一念及此,傅沉歡低低笑出聲來,強忍許久的破碎眼淚從他眼角滑落,“昨天你說你不會讓我失望——黎諾,你的確讓我大開眼界。”
黎諾瑟瑟發抖,腦中一團亂麻:她說的話他已經一個字不信,一個字不聽了,她現在該怎麼辦?還能說點什麼,才能讓他重新再給予一次珍貴的信任?
還不等她想出來,傅沉歡面無表情轉身。
黎諾驚恐看著他從容走向前面懸掛著的長刀——那是他用慣的刀,甚至昨天從戰場回來後沒有擦,刀身上還滿是血跡。
傅沉歡乾脆利落抽出刀來,帶著血鏽的刀出鞘時聲音沉重,但絲毫不損減它的鋒利寒涼。
刀身出鞘時,黎諾瑟縮了下肩膀,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要做什麼?他要……殺她嗎?如果沉歡哥哥要殺她,如果自己最終死在他的刀下……
她無力抵抗。但就算回到自己世界,她註定這一生都會活在陰影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