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米脂(1 / 2)

小說:頑賊解讀 作者:奪鹿侯

劉承宗在見證一場大崩潰。

他把正常的世界,理解為在社會規則之下,一個人想掌控自己的生活,能力是考驗的指標,能力越強,生活越得心應手。

而這套社會規則崩潰之後則恰好相反,人們根本見不到考驗能力的關卡,就已上了絕路。

種地的以前做慣了順民,如今借糧都交不上稅,種不得地了。

讀書的以前精進學識科舉做官,現在家裡飢餓,讀不得書了。

邊軍以前戍邊吃糧,駐軍能操練上陣能立功,如今留在部隊就要餓死。

甚至就連他爹當官的都不能做官了,就因為說了一句大實話——再不免稅要出大亂子。

去臨村尋婆姨的什長高顯在後半夜回來,聽值夜的邊軍說回來就板著張臉不搭理人,後來值夜時有人聽見壓抑的哭聲。

第二天劉承宗聽說這事,本不願去問生什麼事,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估摸八成是村子裡百姓都逃難去,不然怎麼會沒接到婆娘呢。

但他還是去了,也沒多說,這種事不適合說太多話,說再多都不能給高顯變出個婆姨,所以先去找了趟曹耀。

從他那提了只小陶罐,陶罐裡有二兩燒酒。

再向兄長求情告假,讓自己夜裡代替高顯值夜,讓他喝二兩。

劉隊和曹隊不一樣,那隊人是活土匪鬆散管了,出魚河堡就像重新落了草,邊軍的規矩忘得一乾二淨,值夜不用人,在宿營周遭四方搭起小樹杈,牽四根棉線引到篝火旁,線上掛鈴鐺。

劉隊的管隊劉承祖則就像曹耀所說,是正經兵痴,向來講究到地方軍官忙得腳不沾地,把駐營地勢、橫長豎寬、大屋小屋窯洞井口路口統統探查的一清二楚,夜裡還要前後佈哨,另置退路。

一板一眼,不厭其煩。

至於什長沒事夜裡頭休息想喝口酒?別說沒酒可喝,就算有酒,也是想都不要想。

但這次算是有特殊情況,何況劉承祖也有意培養弟弟帶兵,才準他夜裡替高顯值夜。

待做完這一切,劉承宗才把花了十二隻雁翎箭換來的酒交到高顯手上。

事實跟他想的差不多,不過七眼窯還有五戶人家有存糧,他們把村裡的地都分了,打算再死扛一年,不信老天第四年還能接著旱。

但收留高顯婆姨那戶,早在年前就吃淨了存糧,捲起家當牽著牛,往黃河東邊的山西投奔親戚。

路遙艱險,又不知那山西親戚身在何處,何況陝西遭災間隔大河的山西又能好到哪裡去?人海茫茫,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等他們再行軍,離魚河堡遠一點,路上的行人就多了。

成群結隊的破產農民、裹羊皮襖的騎馬刀客、押送商貨的南方商賈。

這些人除了個商隊的刀客外,劉承宗一個都沒見到——兄長劉承祖在隊前二里布了倆騎馬斥候,他們頂盔摜甲挎弓按刀的模樣嚇跑了大多數路人。

斥候能讓別人明白後頭有部隊行軍,這年月官軍作風很壞,不侵擾百姓的幾乎沒有,區別不過是搶劫打糧還是殺人燒村而已。

在他們出現在視野範圍內的同時,別管是誰都會選擇進山。

哪怕到了離碎金鎮只十幾裡的地方,開在官道邊上的酒水鋪子,瘸腿老掌櫃也在瞧見倆騎兵的第一時間,就帶著在店裡幫忙的小女兒捲起為數不多的細軟往河對岸跑。

等劉承宗跟大隊到這荒郊野店,老掌櫃剛早帶著女兒淌水過河,就這還嫌跑的不夠遠,接著往對岸的山上跑。

家裡有女娃娃,怕給這些母豬賽貂蟬的官軍糟蹋了。

保護商隊的刀客頭子就是劉承宗在這家開在郊野官道的酒水鋪子瞧見的。

刀客是他們的熟人,神木參將艾萬年的老家兵。

俗話說江湖好漢,不是好漢才能闖江湖,而是有江湖的地方才有好漢橫行的土壤。

在大片黃土路相連的土地上,什麼江湖好漢也比不上地主武裝靠譜。

起源於正德年間的鏢師祖宗打行、標行往往在大城市居多,而在局勢愈加混亂的陝北,尤其靠近邊境的米脂縣,商賈想平安通行,標行打手靠不住,最好辦的方式就是尋求艾氏的庇護。

米脂兩個艾,是大姓,舊的是老艾氏,明中期遷來了小艾氏,經商讀書,富有非常。

他們曾一次買下田地一萬五千畝,到如今家族有十餘人考取舉人,有明二百年來,陝西進士不過八百,而陝西有九十六個縣,艾氏一族便佔去六個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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