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十六年, 代國已經納入秦國版圖。
至此,天下版圖之中,只有齊國還在帝國陰影之下,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
而秦王卻沒有一鼓做氣,將齊國拿下。
寬敞明亮的大殿裡,氣氛有些壓抑。
秦王高居王座之上, 冷淡凝視著治下的少府與治粟內史諸臣。
沒有興兵伐齊,原因很簡單, 秦國的錢袋空了。
按秦王的計劃, 代地那批糧草必然用不完, 可以順勢南下齊國,一舉將齊地拿下。
但代地地動, 不但消耗了那批糧草,被波及燕趙之地也盡成災區,秦國雖然用以抽丁代賑災的方式安撫了兩地,可也填入大量糧草,沒辦法再興兵伐齊。
秦王翻開了治粟內史呈上的奏書, 又翻看了少府奏書,再瀏覽了這幾年他的花錢名目, 終於不得不承認, 這是真的無錢了,若想再拿下齊國,就得再向天下加一次口賦——也就是新生兒的人頭錢。
但這件事, 他得考慮後果。
人頭錢不是那麼好收的,很多交不起口賦的庶民,會殺死自己孩子,避免破產。
如果是以前,秦王必然會毫不客氣地加賦徵糧,區區庶民生死,哪有一統天下重要?
但在知道一些事情後,他不得不考慮滅齊是否真要急於一時。
需知,自他親政以來,即秦王九年起,無一年不動刀兵,去歲的滅楚之戰更是傷了秦國元氣,關中和蜀地,甚至都出現了饑荒。
再者說,曲犁出現後,將兩牛拖一犁改成了單牛耕其田,大大助力了關中農業發展,可這些都不能掩蓋關中人丁已然不足的事實。
秦王政七年,平長安君之亂;九年,平嫪毐之亂,興兵五萬攻衍;十年,興兵十五萬攻鄴;十一年,十萬大軍攻趙、滅韓;十二年,三十萬大軍滅趙,十三年滅燕年;十四年,二十萬大軍攻楚;十五年,六十萬大軍攻楚;十六年,二十萬大軍攻代……
可以說,從秦王親政的那一天,秦國庶民便無一日歇息,士卒不是在戰場,就是在去戰場的路上,鄭國渠雖已成糧倉,可盡是婦孺老幼下地,一時還好,時間長了,必然也支應不住。
“歇些時,至少明年再興兵。”嚴江如此回應的同時,他輕輕笑了笑:“再者,也不必擔心齊國會有準備。”
“哦,如何說?”秦王看他一眼,就知道阿江又有壞水要冒了。
“齊地收賦不多,上下皆依仗鹽鐵之利,權貴奢侈無度,”嚴江擼著老虎,悠悠道,“不若攻其必救。大王可還記得,齊紈魯縞之事?”
秦王思索片刻,明白阿江這是要他禁絕齊國的鹽鐵,但鹽鐵乃民之要務,斷絕不——他心中恍然,立時招來了上卿姚賈,還有嚴江親自帶回來的酈食其。
於是秦國使者便帶著一張國書,飛快去了齊國。
……
“當今天下,六國清晏,天下安寧,然齊據鹽鐵之利而掠天下之財,非盟友之為,今我秦王,仁義顯得,過往不追,只令兩國共利而治天下……”
接到秦國國書的齊王冷汗溼透脊背,幾乎不用商量地接受了秦國的要求,願意以最低的價格出賣鹽鐵於秦國,只願秦王能夠息怒,齊國權貴們也鬆了口氣,覺得雖然價低了些,但還是有錢賺,不是什麼大事。
至於說收入減少,那也很好解決,把成本轉嫁到鹽戶身上便可,他們是人上人,怎麼能過得庶民相差無幾的日子?
只要能存齊國社稷,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秦國的高壓下,齊國上下全速運轉,大量的鹽田被開闢,大量的鐵錠運上商船,輸入秦國。
被徵發計程車卒終於有了喘息之機,得以歸鄉繁衍生息。
一時間,天下居然詭異地安寧下來。
秦王在沒有戰場牽制精力的情況下,秦王也騰出手來,將路驛、通商、賦稅、度量衡、文字等事情一一釐清。
李斯一時間忙成了皮球,而初執大任的韓非亦沒讓秦王失望,後者在咸陽學宮當了快七年的祭酒,他師從荀子,對諸子百家皆有涉獵,並無太大偏袒,只是這幾年,把李斯與他之間的情份,看得明明白白。
能寫出《韓非子》這種鉅著,韓非絕對不是個蠢人,他當上“吏曹”的第一個月,便制定了一套吏者考核制度,對不同的職位,定下不同的位置考評打分依據,而且不止於考評中低階的官吏,李斯這廷尉也被列入考評之中,一時間,幾乎將滿朝官員得罪了個乾淨。
兩人直接將關司打到秦王案前。
秦王把他們各自安慰了一番,把“九卿”這一層的考評權利拿到自己手上,這才算是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