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抓著我的脖子。只是隨隨便便地抓著。不是很輕,因為我能感覺到老繭摩擦我的面板,但也不是很重,不過我也說不準。他輕輕地捏了一下。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和你鬧著玩。咱可以割掉你的腦袋寄給你母親。我說這話不是為了追求戲劇性的效果。你明白嗎?
——明白。
——說一遍。
——說什麼?
——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繼續。
我咳嗽了足足一分鐘。
——像……像是剛拿掉接發。“小莫她正要回到正道上來,你知道不?她看著布希維克,姑娘就是,想明白了。你能感覺到的,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我是說,她聰明得簡直邪門——”
——哈哈,沒什麼比模仿黑人姑娘的白人聽上去更像白人了。
——呃……“她聰明得簡直邪門。然後那個狗雜種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毀了她的一輩子。我甚至都不怪殺了她的那個毒販。全是他的責任。”無論莫妮法是不是因為和前男友共用針頭而染上了快克毒癮,總之到1984年,她已經徹底淪陷在快克中難以自拔,而這種毒品的大流行要到八十年代中晚期才會爆發。這種毒品在紐約市以光速蔓延,其源頭可以追溯回幾個人身上,其中就包括殺死她的那名歹徒。
對於成癮者來說,在戒斷前最後再吸一次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念頭。事實上,莫妮——
——那個倒黴婊子的故事我聽夠了。往下念。
——好的。從哪兒開始?
——從你開始描寫毒巢的那個部分開始。你知道的,應該是第二部分。那是二號殺戮,對吧?第二部分真的好得多。至少你沒有浪費太多時間炫耀你知道很多漂亮大詞。到她變成三號殺戮的那個地方。
——啊……嗯……呃……稍等。
——你不記得自己寫的文章了?
他捏住我的脖子。
——好的,好的。從哪兒開始?
——毒巢。
——謝謝。存在一個從街面上(或者說從毒蟲眼裡)看見的布希維克,但只要你抬起頭,它就會消失。對於所有毒販、藥販、業餘妓女、騙子手、毒蟲、皮條客和饒舌樂來說,布希維克是紐約罕有的依然籠罩在鎏金時代之下的地方之一。從事肉類加工的百萬富翁居住過的特威德老大風格房屋,帶著浮華的廊柱和來自歐洲宅邸的寬大正立面,用進口的磚塊和石料建造而成,如今已成廢墟。外面是殘存的廚房窗戶和防火樓梯,裡面是升降機和秘密通道。就彷彿強盜資本家為快克大亨建造了這個布希維克。
這個毒巢位於蓋茨街和中央大道的路口,依然保留著大部分尊貴的紅磚顏色。兩道臺階通往夾著第三個拱廊的兩扇拱門,隔著寬闊的窗戶,能看見裡面曾經是客廳的房間。兩扇門上依然塗著綠色油漆,但屋子的其他部分就像是從鬼屋佈景裡直接搬出來的,昔日的法式落地窗只剩下敞開的空洞,缺少玻璃的窟窿由木板或報紙填補,飽經風霜的木板封死了其他窗戶,塗鴉覆蓋了一樓的所有表面,流浪狗跑進跑出高如雪垛的垃圾堆。1984年,頂層已經岌岌可危,一名成癮者失足踩破木板,鐵釘刺破他的脖子。他流血至死,屍體在半空中掛了七天,終於有人打電話報警——
——耶穌基督啊,白小子,跳到殺人的地方吧,求求你了。你沒看見愣狗都快睡著了嗎?
愣狗誇張地打個大大的哈欠——一點不錯,他說。
我讀了下去:
——快克成癮者或任何藥物的成癮者想在戒斷前最後再吸一口,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因此莫妮法選在那天去毒巢也同樣不足為奇。儘管知道了這件事,但她的親友依然相信她會從第二天開始改邪歸正。假如你想在布魯克林買快克,那麼蓋茨街和中央大道路口的毒巢就是你的麥加——
廚房裡的所有人齊聲呻吟。
——耶穌基督啊白小子,你真的這麼寫了?他說。
——我寫什麼了?
——就剛才那句。你把一個毒巢比作全世界最神聖的地方之一。我們應該把那段話釘在你的胸口,然後把你交給伊斯蘭民族會【267】。
——我沒有想——
——你根本沒有動腦子。我應該讓他們為這句話一槍斃了你。他媽的白痴。他媽的沒有責任感。
——沒想到一個毒販會突然開始教訓我——
他踢開高腳凳,我摔倒在地。
——起來。
我爬了起來,但腹部再次被劇痛擊中,我仰面倒下。我甚至無法呼吸。他只是看著我,氣呼呼地等著我起身。我再次爬起來,但只能跪在地上,我扶起高腳凳坐了上去。有半個我希望我臉上流淌的是唾沫而不是眼淚,但另半個我已經不在乎了。
——讀完剩下的部分。讀。
——這裡離毒販出沒的地點只有兩個街區,依然在中央大道上。沒有人能夠證實她和G錢的關係,但兩人有個名叫快克的共同愛好。G錢以前是個當地的小拆家,後來被踢出了圈子,因為他用掉了太多自己的存貨。G錢有一半墨西哥血統,滿頭濃密的捲髮,笑容燦爛,在染上毒癮前也曾雄心勃勃。那天晚上八點左右,他的兄弟們看見他出門,和他在一起的似乎是個男人,但其實是莫妮法,她身穿帽衫和大碼牛仔褲,主要是為了掩蓋她的身孕,而不是假扮男人——見到懷孕的女人,連見過世面的毒販都會卻步。
蓋茨街上的這種古老豪宅總是有許多房間、拐角、通道和廳堂,因此在同一個屋頂下可以同時上演買快克、賣快克、吸食、注射甚至為了毒品而賣身的戲碼。G錢佔領了二樓靠樓梯的臥室,只有這個房間裡還有一張床,莫妮法脫掉帽衫,取出從街上買來的快克。儘管她更喜歡一個人注射毒品,但她總是和G錢一起吸食。他們在二樓的房間裡享受好時光,渾然不知樓下已成了人間地獄。與控制布希維克大部分街道的販毒團伙有關聯的幾名襲擊者闖進毒巢,開始屠殺眼前見到的所有人。賽先生和正在廚房做飯的牧師老鮑已經死了。底樓的成癮者陷入恐慌,一方面想逃命,另一方面又不想在黑暗中丟掉菸斗、注射器和小安瓿瓶。二樓,一個女人跳出走廊盡頭的窗戶,落地時摔斷了兩條腿。就在他們房間的門外,另一個男人胸口中了兩槍,倒在地上,子彈來自一把格洛克和一把自動手槍。兇手踢開門,一槍打在莫妮法的頭上,衝擊力帶著她從床上掉了下去,懷孕的腹部還掛在床墊上。G錢沒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接過她的菸斗吸了一大口。
暴徒繼續行兇。他們還有其他人要殺。這些人自稱暴風匪幫,警方記錄顯示這個毒巢的經營者就是他們。殺戮有可能是一個警告。一名目擊者稱殺人者不是一個團伙,而只是幫派的一名成員,很可能就是他們的領袖。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暴風匪幫的典型手法,第三世界的暴力傳統和哥倫比亞的毒品金錢孕育出了這個牙買加匪徒的鬆散聯盟,在短短几年內就成為了東海岸最令人畏懼的犯罪辛迪加。
尤比搶過我手上的《紐約客》。
——第四部分:T-雷·貝尼特斯和牙買加販毒網。這篇文章你已經送出去了嗎?
——對。
——真是糟糕,因為你馬上就要給他們打電話,做出一大堆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