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來得倒是不巧了。”
她本打算將今日與侯爺的猜測先告知苗娘子,大致商議一番後,與苗娘子一同去見一見那位老人家——
她自己倒也去得,想要打聽清楚老人的住處並非難事,只是若能同苗娘子商議罷、對舊事多些瞭解,知己知彼之下,才好對症下藥,也能更穩妥一些。
而當下時辰已晚,若等苗娘子回來之後再出城,多半來不及了。
“吉姑娘既都來了,不如吃杯茶暖暖身子歇歇腳再走吧?”夥計十分熱情周到。
衡玉左右也不著急回去,今日為吉吉過大禮之事裡裡外外也頗勞神,此時便也點頭坐下了。
夥計很快捧來了剛沏的熱茶。
衡玉接過捧在手中,含笑隨口問道:“對了,雖見了許多次,倒還不知小哥如何稱呼呢?”
夥計咧嘴一笑:“小人名叫順水,高順水!出生之時,算命先生給起的名兒!”
衡玉笑著稱讚道:“一聽便是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好名字。”
“嘿,哪兒有吉姑娘說得這般大氣……”
二人這廂閒聊之際,一道聲音自鋪門外傳來。
“少婷可在嗎?”
衡玉坐著的位置側對著堂門方向,聞聲下意識就看過去。
那是一位身形瘦小佝僂的老嫗,穿著灰撲撲的舊棉襖,灰白的髮髻拿老藍布裹著,雙手握著一根柺杖拄在身前,柺杖上繫著一隻包袱。
“我家掌櫃的不在,您是哪位?”夥計已走了出去,客氣地問。
“少婷不在啊……”老人動作有些遲緩地將包袱解下,笑得很和氣:“我是王家的老婆子,來給少婷送點東西……”
“是王家祖母吧!”夥計恍然。
“是,是……”
堂中,衡玉握著茶盞的手指動了動。
本還說今日來得不巧,沒成想是巧極了。
夥計一手將包袱接過,一手就要扶著人往鋪子裡走:“您進來先歇歇腳!”
“不用不用……少婷既不在,我也不好叨擾了。”
“這哪兒能是叨擾啊,掌櫃的常提起您老人家呢……您住在城外頭,這麼大年紀了,來一趟可不容易,要是連盞茶都沒喝就走了,回頭掌櫃的可是要怪我招待不周的!”夥計連說帶扶,將人帶到了堂中。
老婦人不大好意思地坐下來,柺杖不離手,笑得有些侷促。
衡玉見她那緊握柺杖的雙手乾枯皸裂,遂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彎身將手爐遞上去:“老人家,您暖暖手吧。”
老人視線已有些渾濁,然而離得這般近,也能看得清女孩子姣好如花的面龐,不尋常的衣著打扮,更不必談那金燦燦的手爐——
“多謝,多謝姑娘……”老婦人有些惶恐地擺手:“一路走著,倒不冷的……”
見她神態過於不安,衡玉也未一味勉強,而是在她身側的凳子上坐下,接過她的話問道:“這麼遠的路,您是走著進城來的?”
“倒也不是……鎮子上有人趕車進城置辦年貨,我跟著來了,也就走了兩條街。”老婦人笑了笑,輕聲問:“不知道姑娘是……”
衡玉笑道:“我是苗掌櫃的好友。”
“聽姑娘口音倒像是京話……”
北地與京話雖多有互通,彼此聽得明白,但口音差距還是有的。
“老人家好耳力,我姓吉,的確是京城人氏。”
“吉姑娘可是京城來的欽差呢,奉聖人旨意來咱們營洲辦差來了!如今就住在蕭將軍府上呢!”夥計端著茶水過來,與有榮焉般說道。
老人聞言握著柺杖的手一抖:“欽……欽差!”
她身形顫巍巍地就要起身:“民婦有眼無珠,竟不知姑娘是欽差大人……”
衡玉將老婦的反應看在眼裡,欽差二字在尋常百姓聽來總是唬人的,且她只是個隨行的小畫師而已——
但她並未多作解釋,只適時按住了老人的手臂,含笑道:“您不必拘禮。”
夥計的炫耀卻還沒完,將茶水放下,豎起大拇指道:“吉姑娘不單是欽差,且為人心善仁義,又有一手好本領!蕭將軍身邊的蒙校尉家中堂姐兩歲時被人拐走,足足二十年都沒有音訊啊,最後全靠著吉姑娘一雙出神入化的丹青妙手,推演出了畫像,才將人找了回來!這還不算全部,您猜怎麼著?那位找回來的娘子竟就是之前被吉姑娘救下的可憐人,還被掌櫃的收留在我們這間鋪子裡做過活呢!”
衡玉聽得頗感慨,這位順水小哥,除了於撒潑罵街上頗有天賦外,竟還是一把說書的好手。
老婦人滿眼驚異,緊緊盯著衡玉:“……丟了二十年,都找回來了?”
“可不是嘛!這件事在咱們營洲城裡都傳開了!”夥計真心實意地奉承道:“要我說,吉姑娘真乃神人也!”
衡玉很有自知之明地道:“營洲城中已有位神人了,論功德,我可萬萬爭不過他的。”
老婦人一雙眼睛仍未離開衡玉,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喲,柳先生也來了!”夥計轉頭看向堂門處。
“吉畫師也在。”柳荀走進來,笑著抬手施禮。
雖說此番在外人眼裡很有些喜事喪辦,然柳荀一身喜氣,全然不受流言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