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又望了望司馬珂的背影,搖頭道:“司馬珂羽翼漸豐,不惜得罪百官,年輕人熱血氣盛,你須小心避讓才是,為何與其針鋒相對?”
趙胤滿臉疑惑的望著王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才問道:“恩相何出此言?司馬珂不過一介乳臭未乾之小子,有何本事,令我等避讓?”
王導見趙胤這般表情,不禁心中暗自懊惱嘆息,深感所託非人,這趙胤雖然出自武將世家,也有幾分武略,但品性根本就不是當中護軍的料。奈何王敦兩次叛亂外加蘇峻叛亂之後,導致王家親信的將領幾乎全部覆滅,否則哪裡輪得到趙胤、路永、匡術和賈寧之流的將領被他重用。
王導有點惱羞成怒了,沉聲喝道:“司馬珂連破羯趙,斬石季龍三子,如今更是手握重兵,你豈敢輕之?你此般輕敵,恐將死無葬身之地!”
趙胤見王導發怒,不再做聲。
王導見他不做聲,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氣,又惡狠狠的說道:“適才司馬珂顯然是故意激怒於你,如今你掌控王室六軍,職掌建康宮之宿衛,其恐怕其早已虎視眈眈中護軍之位,一旦尋得機會,必然發難,你豈無半點警惕之心?”
趙胤一愣,隨後眼中露出不屑之色,依舊低頭不語。
王導說完這番話,抬頭見得遠處張桓出了太極西堂,往這邊走來只得,恨恨的說了句“好自為之”,揚長而去。
趙胤望著王導離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怒色,冷冷的自語道:“自從大將軍去後,老丞相是膽子一天比一天小,如同鼠輩一般,司馬珂小兒,我殺之若探囊取物,若非當年其年幼,早已成為冢中枯骨,有何可懼?”
可憐王導一向視趙胤為心腹,但這趙胤是真的沒底線,非但平日任意剋扣部曲軍餉,對一手栽培自己的恩相王導也沒真正的尊敬過。
而趙胤這個奇葩,因為其當年率軍斬殺過宗室親王司馬宗一家,親自毒殺過司馬宗的子嗣,所以在宗室子弟面前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不管現今的司馬珂如何強大,在他眼裡與當年被他掐著下巴強喂毒酒的司馬宗子嗣沒有區別。
……
烏衣巷,王導府上。後院,王曦閨房。
書案之上,鋪著一張潔白的蔡侯紙,王曦挽著袖子,露出潔白纖細如蓮藕一般的手臂,低眉垂目,屏氣靜心,輕輕的揮動手中的朱毫,一行行娟秀而不失大氣的筆墨,躍然於紙上。
一旁研墨的婢女,望著王曦那秀麗的書法,佩服得緊:“女郎若是男身,名聲肯定不比大郎君差,少不得要封侯。”
王曦嫣然一笑,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細細的端詳著那一行行詩句,眼中露出迷離之色。
“君不見,妾素手纖纖卷珠簾。
君不見,妾起舞翩翩步生蓮。
君不見,妾情思綿綿青絲綰。
君不見,妾望穿秋水倚朱欄。
君不見,妾梨花帶雨惹人憐。
君不見,妾女兒紅前迷醉眼。
君不見,妾輾轉反側夜難眠。
君不見,妾只羨鴛鴦不羨仙。
……”
字字痴,人更痴。
那婢女望著自家女郎那迷惘的表情,心中便知道女郎又在想那元瑾公子了,想要寬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低下頭來,輕輕的吹著紙上那未乾的墨跡。
許久,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問道:“我阿父回來否?”
那婢女回道:“適才過來時,見得老郎主正在花廳之中飲酒,似乎頗有心事。”
王曦心頭一動,將那封詩句遞給婢女道:“吹乾了收起來,我去找阿父。”
……
花廳之中,王導正在喝著悶酒,面色陰沉。
募捐之事,他並不反對,捐米八千斛,對王家也只是拔了幾根毛而已。真正的問題在於,這次募捐,小皇帝司馬衍並未照例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宣佈。從今天的議事來看,很明顯司馬衍和司馬珂唱了雙簧,也就是司馬衍事先已經跟司馬珂商量過,連他這個丞相都矇在鼓裡。
這種感覺,王導很不適應。
王與馬,共天下,無論是司馬睿還是司馬紹,抑或蘇峻之亂後的司馬衍,朝中之事,無論鉅細,都會事先徵求他的意見。
如今,小皇帝司馬衍實際上等同讓司馬珂替代了他的位置……
司馬衍一心要掌控朝政,正君威,興皇權。司馬珂壯志凌雲,雄心勃勃,既要興皇權,又要打胡虜,少不得將來還要北伐。兩個熱血少年,聚在一起,商量著把持朝政,長此以往,恐怕他這個老丞相也要形同虛設了。壯年時他位極人臣,大權在握,晚年了反而被架空,確實有點難受。
其實,他已經過了花甲之年,所有的榮耀都經歷過了,原本也可以乞骸骨了。雖然說七十致仕,但是六十乞骸骨,功成身退,也是一樁佳話。
只是,他卻放心不下。
王家的第二代之中,以王允之最為出色,但是依然不足以成為琅琊王氏的領軍人物,其他王彪之、王悅、王羲之、王恬等人雖然也很不錯,但是還是嫩了許多,不足以與庾氏對抗。
他更怕的是,他一旦隱退,朝中大權,必然全部落入司馬衍和司馬珂手中,兩個熱血少年,不知將掀起怎樣的一場動亂,就怕重蹈蘇峻之亂覆轍。
正思慮間,卻聽門外一聲嬌脆的聲音:“孩兒拜見阿父!”
第105章 王家女諸葛
王導沒有抬頭,只是道了聲:“進來罷”。
王曦靜靜的走了進來,輕輕的跪坐在王導旁邊的軟塌之上,望著王導的臉色,柔柔的問道:“聽聞阿父今日捐糧八千斛賑災,滿城盡皆稱讚有加,孩兒亦有榮焉。”
王導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王曦又問道:“阿父甚為不樂,莫非為了元瑾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