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到的第二份報告,顯示她是A型血。
化驗員一個勁跟她道歉,說自己寫錯了,希望她原諒。
顏美玲並沒有生氣,她只是失望。
她媽媽剛剛被一輛供銷社的貨運卡車撞了,股骨骨折,腿部大出血,這會兒正等著她去輸血呢。
既然她是A型血,那就不能給她媽媽輸血,所以她只能想別的辦法。
她拿著報告,準備去她單位找幾個好朋友幫忙,這時馬主任手底下的一個實習醫生找了過來,通知她已經有人在獻血了。
顏美玲很是激動,抓著實習醫生的手問道:“是誰這麼好心?是那個貨車司機嗎?他不是說他還要趕長途回去,不想獻血嗎?”
實習醫生解釋道:“不是不是,是婦產科的陳主任,她正好經過,聽說你媽媽急等著輸血,所以就去獻血了。你去買點慰問品給陳主任吧,非親非故的,這可是大恩情呢。”
顏美玲很是認同這句話,趕緊去買補品給陳主任。
回來的時候,她媽媽已經出了搶救室,正在病房裡輸液。
顏美玲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走過去握住了她媽媽的手:“太好了媽,你沒事了,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以後過馬路千萬看著點,看到貨車趕緊離開,越遠越好。”
“我沒事了,多虧了那個陳主任。我總覺得她有點眼熟,剛剛想起來,她好像是你當初的接生醫生。等媽好了,帶你上門拜訪一下。”顏母是個電氣工程師,就職於省電力公司,退休前已經是主管級別的大人物了。
如今年齡到了,退下來了,準備好好頤養天年,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兒。
幸好陳主任心善。
顏美玲點點頭應下:“對了媽,那個司機還在交警大隊,我去看看那邊怎麼處理。別的不說,起碼問他把醫藥費和營養費要過來。”
顏母沒有意見,只是叮囑她不要在派出所吵鬧,有辱斯文。
顏美玲心情複雜。
她媽媽就是太斯文了,以至於爸爸拋妻棄女多少年,她都忍辱負重。
聽舅舅說,爸媽以前非常恩愛,直到她出生,爸爸大失所望,便開始隔三差五地跟媽媽吵架。
後來她爸在外面有了小的,還生了兒子,最終她媽媽實在受不了了,才忍痛離婚。
顏美玲為了給她媽媽爭口氣,從小就很努力。
但她實在是對電氣不感興趣,最終做了個記者。
她媽媽雖然一直希望後繼有人,但也沒有勉強她,還非常支援她的選擇,希望她自在的體面的活著,只要有一技之長可以養活自己,不必到她老子跟前伸手要錢就行。
她也認可這樣的觀念,自己賺來的,那就坦坦蕩蕩接受,別人欠自己的,那也要理直氣壯地去要。
所以到了交警大隊,她拉著楚傑,開門見山直接要錢。
楚傑也是倒黴,其實他早就鳴笛並且在減速了,但是那個老阿姨不知道是年紀大了耳背了還是怎麼,愣是聽不見他,同時後面又有一輛失控的卡車衝了過來,所以他即便努力踩下了剎車也沒用,最後自己的車子報廢了不說,還把人給撞了。
好在卡車司機已經表示願意承擔責任,該賠償的一文不少。
至於老阿姨這邊,楚傑只能認倒黴,他拿了一百塊錢出來:“同志,我出來跑貨,身上帶的都是單位的公款,私人錢財真的不多。我不好挪用公家的錢賠償你,身上只有這點,你先拿著行嗎?你要是信我,就把地址給我,回去之後我給你再匯一百過來。”
“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差點把我媽媽撞死的兇手?我不管,你必須一次性給全,要不然我不讓你走!我也知道,你們貨車司機是有交貨期限的,我想你也不願意一直跟我耗下去吧?”別看顏美玲在她媽媽面前是個溫順聽話的乖乖女,但是在外面,她是很潑辣的。
楚傑本就理虧,也真的怕她叫來本地人一起鬧事,最後只得從公款裡挪了一百,顏美玲嫌少,他又加了一百,最終足足賠償了三百才肯私了。
三百,那幾乎是一個城鎮職工一年的工資了,楚傑當然肉疼,所以這筆賬他得管那個卡車司機要。
卡車司機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直接數了三十張大團結給他:“不就是三百塊錢嗎,你至於哭喪著臉嗎?”
楚傑把錢接過來,仔仔細細打量著這個男人。
他還真沒見過長這樣的,一雙死魚眼像是永遠睡不醒似的;斷眉滑稽,但只斷左不斷右;鼻樑很高,嘴唇很紅,跟被人狠狠嗦過一樣。
他長這麼大,只見過一個男人長著這樣的嘴巴,那就是村裡那個懶女人裴素素的丈夫,小陳。
只可惜,小陳死了。
要不然,他真想讓小陳跟這個司機見上一面,比比誰的嘴巴更像是被人嗦過的。
說起來,這人跟小陳相似的地方還不少,小陳是個大塊頭,當初徵兵的時候測了一米八三。
面前這個司機估計也在一米八以上。
只是小陳的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叫人不敢造次,但是這個司機,一雙死魚眼總是惹人發笑。
挺好,沒有小陳嚇人,可以套一套近乎。
畢竟這年頭能對三百塊錢嗤之以鼻的人真的很少見。
楚傑覺得這人怕是大有來頭,便問道:“你剛說你姓師?這邊跟我交接貨的小夥子也姓師,這個姓真是少見。”
“啊,你說師翊啊,那小子是我二叔家的,怎麼樣,沒給你添亂吧?”師翱懶洋洋地遞了根菸過來。
楚傑有些驚喜,沒想到這人是師翊的堂兄弟,他客氣地把煙接過來,湊過去過了火,深吸一口:“這煙好啊,月皋縣那邊給的進貨單里根本沒有這樣的好貨,我就是有錢也買不到。”
“正常,這是特供的。”師翱笑笑,“這樣吧,既然你是師翊的朋友,那我也懶得跟你在這裡磨洋工。等會你跟我走,我重新安排一輛貨車給你跑貨,損失的貨物也是我來負責,你趕緊回去交差,等你下次過來,咱叫上師翊,哥兒幾個一起搓一頓。”
“哎呀,那可太謝謝你了小兄弟。”楚傑高興地應下。
只是這一聲小兄弟格外刺耳,師翱不愛聽,死魚眼一翻,罵道:“蠢東西,我比你大,誰是你小兄弟。”
“啊?不能吧,我看你今年肯定不到二十五。”楚傑這麼說是有道理的,因為眼前這個小夥子真的很顯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