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是那種後邊帶框的,沒看錯的話,這似乎是這附近唯一可以載客的代步工具,因為夏藤看見有幾個人輕車熟路的拎著箱子跨進那個框裡,然後開始和車伕討價還價。
夏藤想象了一下自己抱著行李箱坐在三輪上的場景,光想想就已經快窒息了。
她開啟手機,習慣性的點叫車,介面半天都重新整理不出來,最後彈出來一個讓她檢查網路設定的提醒。
她看了一眼網路狀態,沒有4G,只有一個E。
這個E,讓她頓時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叫不了車,她準備就近住個賓館。
夏藤拉著行李箱,滾輪碾在疙裡疙瘩的石頭路里,噪音巨大,拉的無比費勁。好不容易走到最近的一家,門口立著一個髒兮兮的燈箱,上面印著四個大字:高興旅館。
她的視線往旁邊掃去,一連三家,全都是這種畫風,一家比一家破,就差直接往窗戶上貼“按摩”“洗腳”了。
這兒連個快捷酒店都沒有。
夏藤猶豫了。
她甚至懷疑這些店能不能線上支付,因為她身上沒帶多少現金。
而且,在這種地方睡一晚,可能會成為她這輩子的噩夢。
在她發愣的片刻間,耳機裡的搖滾變成了來電鈴聲,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陳非晚。
她接通,沒說話。
“到了?”
“嗯。”
“沒出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
這話聽的她不舒服,她把口罩往下移了點:“這兒沒人認識我。”
陳非晚不做評價,她熬到這會兒眼皮已經快黏住了,沒工夫和她計較,只道:“去你姥姥那吧,她剛和我通完電話,問你什麼時候到,老人家見不著你一直不肯睡。”
夏藤無語:“都幾點了還折騰。”
陳非晚馬上語氣斜上去:“一大家子陪你耗到半夜,到底誰折騰?”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粒。
“沒車。”她說。
跟前有個男人在抽菸,煙熏火燎的,她皺著眉往旁邊讓了讓,“只有三輪。”
陳非晚寸步不讓,“三輪就三輪,去了就別嫌東嫌西。”
眼看又要吵起來,夏藤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親媽也一樣。自打出了事,陳非晚起先是心疼她的,可是在她無數次歇斯底里和莫名發狂後,再多的耐心都能耗到盡頭。
於是兩看生厭,日子在無聲中暴裂,腐爛,心疼變成嫌惡,爭吵無休無止。
再這麼下去,所有人都得瘋掉。
陳非晚和夏文馳商量過後,決定先把她送回老家,避避風頭,也能暫時還他們一個清淨。
……
夏藤看看眼前幽幽閃光的高興旅館,又看看那邊的三輪,一咬牙,拎著箱子去了。
她挑了個帶斗篷的三輪,看起來比其他的稍微高階一些,起碼能擋風。
車伕長了張極其淳樸的臉,問她去哪兒,夏藤開啟備忘錄,把上面記著的那串地址給他看:“能去吧?”
“能,能。不過到西梁橋得十塊,那邊晚上路不好走。”車伕說完,有點緊張的看著她,似乎做好了被討價還價的準備。
這個年代了,還有這種廉價勞動力。
夏藤“嗯”了一聲,要提箱子,車伕一看,趕緊從座位上跳下來,“我來我來。”
夏藤沒跟他爭,撒手讓他拿。他接過她手裡沉重無比的行李箱,給小心翼翼的扛到了棚帳裡,沒磕沒碰。
夏藤說了句“謝謝”,也鑽了上去。
*
昭縣是夏藤老家,邊陲小縣,她只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這裡生活過兩個月。
她對這裡的記憶很少,但有些記憶足夠深。印象裡,西梁橋底下的河總是很急,拍岸的水聲夜裡都能聽著,她每回過橋都不敢往下看,生怕掉進去被沖走。
外婆家就在橋頭的高坡上,那時候夏藤一直覺得西樑上住著全昭縣的人,因為頭天晚上見著的嬸兒叔兒,第二天能在街上碰著,第三天又能在公園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