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宮知道,蕭錚問的是雲舟私拿銀兩的事情,於是回道:“宮人們私下裡,偶爾齟齬是有的,但都是些小事,奴婢處理即可,不足以驚動殿下。”
蕭錚緩緩問道:“是嗎?”
薛尚宮聽蕭錚語氣,心念急轉如電,趕忙回道:“但奴婢想,為著侍奉殿下得當,承天殿裡的宮人還是該有些調整才好,正要請示殿下。”
蕭錚這才抬眼看薛尚宮:“說。”
薛尚宮道:“現侍奉殿中的奉茶宮女蕊娘,因脾氣急躁,不適宜伺候殿下,奴婢請示將其調離承天殿。”
蕭錚似乎沒有多少耐心,只道:“準了,薛尚宮看著辦吧。”
薛採儀以為此事已經結束,正欲退下,忽又聽蕭錚開口道:“薛尚宮侍奉魏帝有十餘年了吧?”
她聽了這話,便跪下:“奴婢惶恐。”
蕭錚搖頭:“你若惶恐,為何還敢將暮雲舟不加規訓,便送到我面前來?”
薛尚宮猜測蕭錚對雲舟有些興趣,這興趣肯定不是對一個處處守規矩的宮女,於是便故意不去嚴苛的教導她,有意將一個一派天然的帝女送到蕭錚面前,討其歡心。
這一問,並非是說雲舟懂不懂規矩,而是警告薛尚宮,不要妄自揣測他的心思,更不要拿雲舟做諂媚的工具。
薛尚宮叩首:“奴婢知錯。”
蕭錚任她伏跪多時,才終於道:“退下吧。”
薛尚宮出得殿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頭的冷汗,她靜立風中片刻,撥出一口氣,緩緩離去。
在宮裡,不揣測君心是活不下去的,莫說一個宮人,就是皇后皇子,哪個不是時時刻刻在揣測上意?
好與不好,無非是看猜的對不對罷了。
薛尚宮覺得自己賭對了,雲舟早晚是要成為伴君的貴人的。
雲舟回到值房,隔壁一起下值的春錦端了一個木盆過來,詢問要不要一起浣衣裳,雲舟答應,於是兩人一起去井邊打水。
等拎了井水回來,她們發現蕊孃的屋子,門大開著,有人來來去去,是在搬東西。
春錦見了,衣服也不忙著洗了,連忙過去詢問,回來時語氣暢快地說道:“那個蕊霸王可算走了,沒了她,以後承天殿不知要太平多少?一天到晚,盡看她上躥下跳,底下的小宮女見了她都跟見了瘟神似的,罵人嘴髒的很。”
雲舟知道這必是因為今天的事,於是問道:“她這是要去哪?”
春錦道:“聽說要去慎刑司。”
雲舟手一頓:“她是去受刑嗎?其實說來她也沒錯呀,當時她又不知道那些銀子的來歷,揭發檢舉也是按規矩辦事,不過是個誤會罷了。”
雲舟心裡清楚,這事終歸是自己做的不對,被蕊娘抓住了把柄,雖然蕭錚包庇了她,但若蕊娘因此受到重罰,總歸算自己的業障。
春錦道:“不是去慎刑司受罰,是調去慎刑司當差,按說那邊又不用伺候貴人,還清閒了呢,便宜了她。”
春錦將水倒進木盆,將衣裳泡了,看看雲舟道:“你呀,太天真,蕊娘告發你難道是揣著維護公正之心?她原來是貴妃娘娘宮裡的人,趁著前些日子那混亂時候,自己不知在那宮裡搜刮了多少東西?一問就說是從前貴妃娘娘賞的。”
她冷笑一聲:“一個慣會偷奸耍滑的東西,仗著有兩分姿色,心比天高,貴妃娘娘防著她都不讓她近身伺候,她能立過什麼功,得那些賞賜?自己手就是髒的,又有臉去檢舉誰?”
聽春錦這語氣,蕊娘平日裡和別人的關係大概也不好,如今被調離承天殿,其他人都是拍手稱快。
雲舟洗著自己的衣裳,道:“不管怎樣,還是多虧了薛姑姑維護她,不然這事因我而起,總歸心裡是有些愧疚的。”
春錦道:“蕊娘是薛姑姑舊友的侄女,所以她對蕊娘有些照應,只可惜蕊娘實在不是個安分的,到底是薛姑姑宅心仁厚,沒把這事捅到殿下那去,只是請了個旨意把她送去別處了,慎刑司遠離殿下,是個安分守己等出宮的好地方。”
雲舟笑了笑:“說的我都有點想去慎刑司當差了呢。”
春錦挑眉:“你是殿下親自指名到承天殿的,想去別處那可得殿下親自說話。”
雲舟不言語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而後的一段時間,雲舟因為蕭錚和她同榻而眠有些躲著他,蕭錚也有所察覺,並且不大高興,他再未對雲舟有過調笑之語,讓雲舟都有些恍惚,那日所謂名分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一日午後,蕭錚正與元弼先生下棋兼議事。
外頭宣,有一位童將軍求見。
元弼先生落子的手一滯:“童憲不是留守北燕為北燕禁衛軍統領?他親來魏都,難道……”
蕭錚不語,但神色已是凝重。
童憲將軍得了傳召,進來便跪下,他一身鎧甲,看來是一路快馬加鞭,未曾休息。
他聲音沉痛:“大殿下,大君他,崩逝了!”
北燕大君蕭山在三年前就已經纏綿病榻,這也是當時蕭錚不顧一切要離開魏都逃回北燕的重要原因。
後來蕭錚於天下各處集得各式續命之方,勉強又拖了三年,在攻入魏都之前,蕭山就已經不省人事,只靠每日灌服參湯續一口氣。
崔元弼一聽,當即跪倒,向北方叩首,老淚縱橫。
蕭錚面上倒沒有特別沉痛,他親自扶起元弼先生,道:“先生快起,大君一生敬重先生,必不願先生過慟,還請先生召禮部等官員,協商後事。”
崔元弼抹掉皺紋間的淚水,點頭,而後疾步離去。
蕭錚詢問童憲:“大妃現下如何?身體可還好?我二弟處事還穩妥嗎?”
童憲回道:“大君一病多年,大妃雖哀慟,但尚能主理後宮事,二殿下替大君宣了遺照,傳位於大殿下您,如今北燕上下都等您的吩咐,且,大妃決定,大君既已崩殂,魏都如今也已在囊中,她與二殿下處理完北燕那邊的事情,便要出發,前來魏都。”
蕭錚點頭,遣退了童憲。
因童憲初次入宮,按規矩,雲舟送至門口並安排其他宮人引路,從西宮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