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方清月走出法醫樓時,就看到樓下長凳上坐了個人。
一見到她出來,那人立馬站了起來,短利落,身段苗條,揚眉展顏,衝她揮手,露出燦爛笑容。
“方法醫,是要下班了嗎?”
方清月愣了愣。
“魏警官。”
魏茹笑道。
“方法醫,我初來乍到,想找個人陪我聊聊天,熟悉一下環境。但這裡女生太少了,伽伽又在忙,不方便找她。不過,我剛才聽說你明天輪休,現在下班時間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呀?”
話雖這麼說,但魏茹明顯就是專門在等她。
方清月點頭應下,心底卻沒來由地升起一股不安,甚至連帶左手手臂神經都莫名跟著顫了一顫。
她不動聲色握住自己的手臂,慢慢走過去。
魏茹咧嘴笑。
“這附近我好久沒逛了,聽說新開了幾家不錯的咖啡店呀,我們去喝個咖啡好不好?”
“嗯。”
——
兩人走到警隊外的咖啡店裡落座,魏茹看了看窗外下班高峰期的川流車群,還頗有興致地拍了幾張店裡擺設的照片,然後爽朗開口。
“方法醫,你是本地人嗎?”
“嗯。”
“我聽齊主任說,你最近剛回國?”
方清月點點頭,店員很快端上兩人各自點的咖啡和蛋糕片。
魏茹抿一口自己的那杯咖啡,咬著叉子。
“方法醫,你是不是也聽說過我去年鬧的那個笑話,哈哈,怪丟人的。”
方清月搖搖頭,握住瓷杯杯壁,無聲啜飲雙倍濃縮。
“沒有。”
“嗨,那看起來伽伽他們還給我留了點面子。”魏茹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又笑道。
“去年,我來一隊借調學習,對成隊一見鍾情,所以就在臨走最後一天跟他當眾表了個白,結果被拒了。”
她神情坦蕩,似乎真沒覺得表白當眾被拒有什麼可丟臉的,邊吃蛋糕,邊洋洋灑灑講道。
“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也不缺人追的,當時雖然知道他不太可能馬上答應,但確實沒想到他居然會是那種反應,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面,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且我本來打了好長的腹稿呢,想著一定可以不卑不亢、大大方方的,什麼年代了,女追男也不丟人對不對?我本來想說的是:‘我喜歡你,想跟你處物件,你可以考慮一下,雖然咱倆如果談了,那就是異地戀,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考慮申請調過來,而且這兩個月借調下來,我也蠻喜歡一隊的工作氛圍,我覺得我也挺適合你們隊的巴拉巴拉……’”
“結果,我話沒說一半,他就翻著白眼,冷冰冰說了句——‘不考慮’,就直接頭也不回走了!哇噻,我都愣住了!你說氣不氣人……他好歹讓我把話說完呀……”
方清月露出敷衍的制式微笑,望著魏茹沒接話,因為對方神情間明顯還要講吓去。
果然,魏茹眨了眨眼睛,吃掉蛋糕片上最大一塊芒果粒,又含含混混繼續說道。
“方法醫,我偷偷告訴你哦,其實在那之後,我還沒死心,因為我覺得他拒絕得實在是過分乾脆了。我吧,雖說不是什麼絕世大美女的長相,但又不至於醜到驚悚,一個正常男人、而且還是在同一個隊裡朝夕相處過的同事,沒道理會有這麼不留情面吧……”
“所以,我就拜託了我在公安大學的幾個朋友,打聽了一下成隊這個人。”
玻璃落地窗外飛過一隻喜鵲,壓低翅膀斜劃過街,似乎是夏雨來襲的前兆。
方清月依舊迎著她的視線,面色平靜沉穩,但餘光感覺到自己握住杯柄的手指關節開始泛白。
魏茹眨眨眼,眼神倒是很清澈,沒露出什麼異樣情緒,轉而又道。
“拐彎抹角打聽了一圈,終於被我打聽到,原來成隊在大學時期談過一段戀愛,那個女生也是公大的,他們感情好像特別好來著,可是後來那女生出國了,兩個人就分手了,在那之後,成隊就再沒交過女朋友,一直單身到現在。”
“所以我得出的結論就是,成隊他心裡有個‘白月光’,念念不忘,始終放不下,所以,他是打心眼兒裡就排斥任何一種新開始的可能,而那個‘白月光’,就是他的前女友。”
“其實原本呢,我還想讓我朋友再打聽一下他前女友叫什麼名字、這些年在哪裡生活、感情狀態如何……但一直沒打聽到。直到昨天上島幫忙,成隊醒過來的時候我也在場,我才意識到,我可能不用再打聽了。因為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叫了一個人的名字,那種語氣甚至可以說是……嗯……”
魏茹搖晃著叉子,認真琢磨措辭。
“……可以說是‘吼’出來的,就好像他少用一點力叫這個名字,就再沒機會叫了似的。”
……
咖啡店內的冷氣過足,方清月能感覺到左手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左肩又開始隱隱作痛,好似罹患上某種頑固的封閉性惡疾。
又來了,為什麼又來了……而且居然還是在佈景相似的咖啡廳裡……還是這樣面對面……
她看著魏茹,現她的面板很好,是非常健康的小麥色,濃眉大眼,鼻樑挺直,很英氣的長相。短不及肩頭,但她就這麼一動不動注視著對方,卻覺得那頭的長度正在變化,梢似乎越來越垂,越來越低,絲凌亂,面孔模糊,像是從那具身體中漸漸生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蒼白虛渺,彷彿冰涼的幽靈……
可是不對,對面的人明明是短……
那不是她……不是她……
……
又來了……那種既遙遠又熟悉的無力感……像積雪陰雲快向她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