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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第二天一早到了市局,成辛以才知道自己提前被從掃黃科叫回本組了。
那個年代的實習警員轉正前都要儘可能多輪幾個科種,多積累經驗。但當時帶他的師父臨時新接了一樁性質極其惡劣的入戶尾隨傷害案,需要增加人手看監控。而成辛以過監控的眼力和效率早在大三那年就已經被學科主任拉去做低年級的教學範本了,名聲傳得頗響,他師父當然也知道,於是就把他拉了回去,從案前半個月開始,被害人曾經經過的所有路線和地點,一幀一幀查,各個角度的鏡頭互相核對,從早上到下午一口水都沒喝上,查出點名堂之後又去部署撒網抓人,等忙完收工,已經近九點了。
天徹底黑下來,他有點生自己的氣。
本來還打算今天自作主張去接她,但回了重案組之後果然是真忙,工作扎堆,而且一忙起來沒日沒夜,連喘口氣的空檔都沒有。
還好今天她五點就下班到了家,已經乖乖跟他報過平安,估計這會兒正懶洋洋一小團窩在地毯上看書打盹兒等他回去呢。
算了,就當提前確認一下這個時間段小區裡的安全程度也好。
他在小區門口自來熟地跟門衛保安聊了會天,順便瞄了兩眼保安室裡的監控——鏡頭的穩定性和角度都不錯,一個反偵查意識這麼強的兇手,犯罪經驗豐富,不太可能在這一點上冒風險。
他又遞出一支菸給保安,道了別朝小區裡走。他們住的樓棟在中段位置,人流量相對密集,不會太偏僻,現在時間雖晚,但路燈很亮,還有不少送外賣的電動車,幾個大腹便便的老頭子和穿著條紋家居褲的老太太坐在路燈底下吹牛喂蚊子。
晚風清涼,他走到樓下,抬眼望了望。
她沒開客廳和陽臺的燈,估計只開了閱讀燈。
成辛以邁開大步踏上兩節臺階。
但下一秒,他卻突然毫無預兆停步,飛快轉過頭,向身後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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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郁,晚風清爽,梧桐和矮籬刷刷作響,不遠處操著滿口京片子東侃西侃的本地老人並沒注意到這個晚歸的年輕小夥子突兀疾利的動作,仍在一邊吹噓各家出國讀書的小孩子和待動遷的老房子,一邊分享切片西瓜。
成辛以定睛盯著樓棟對面的梧桐樹幹和樹後黑黢黢的大片陰影,眼皮半分不眨,一動不動,如同被點穴定住了一般。
過了好半晌,一隻麻雀抖動翅膀,從最矮的一節樹梢上徐徐挪著爪子,蹦蹦跳跳向外挪動,夏風吹過葉片,樹底地面的影子形狀才隨之開始變化,幅度小到幾不可察。
是風吧。
成辛以無聲吐出一口氣,有些自嘲地摸了摸耳朵,搖搖腦袋。
大概白天忙那樁尾隨案太入神吧,都快魔怔了,犯職業病,總覺得自己好像也被人尾隨似的。但即便在全球範圍的犯罪機率統計報告裡,成年男性遇到惡性跟蹤案件的機率也極低。何況他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緊張的,只要不會傷害到方清月就行。
電梯徐徐上升,出鈍悶的摩擦聲響。
聲控感應燈亮起,他走回家門口,走廊安靜無人,沒有任何異常。
掏出鑰匙,開啟第一道鎖,然後是第二道。
如他所想,客廳只亮著一盞昏黃的落地閱讀燈,窗戶盡數關著,沒有風吹進來,玄關黑漆漆的,沒有動靜。
成辛以邁過門檻。
緊接著,未傾息之間——自動合上的內側房門尚未趕回原來的磁吸鎖位,手裡的鑰匙圈還掛在指尖,他甚至覺得胸腔一口氣才只吸到一半,離被自己的呼吸嗆到僅差半毫——但就在這一剎,他突然猛地轉過頭,全憑肢體本能,抬手就想去擒躲在房門後玄關鞋櫃邊角落裡的那道小小黑影。
——不對——
他的手刀及時在半途剎住,視線適應黑暗,才終於看清面前臉色白的不是別人,更不是任何陌生入侵者——
是方清月。
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大手驟然抓住提起又猛地鬆開,重新摔回原位。他瞪大眼睛,飛快確認她只是緊貼牆壁站在那裡,全身上下好好的,沒有任何外傷,頭散著但不亂,睡衣也完完整整穿在身上。只是赤著腳,眼中驚惶亮,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裡隱隱有淺淺的銀光……
“方清月。”
他極低聲音喃喃喚她,慢慢走近一步,小心翼翼去撫她的肩,一隻手試探著,緩緩靠近她的右手手腕。
“怎麼了?”
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她似乎才確定面前出現的人是誰,下唇微微顫抖,胸口起伏,合眸舒出一口氣,喉嚨吞嚥,緊繃肩頭在觸到他指尖那一刻鬆懈下來,右手任由他握住。
成辛以安撫式地張開右手摟住她,極輕極輕地,左手自她的手腕慢慢向下滑,直到終於摸到銀光所在,快又精準地將她緊緊握在拳心的尖刃水果刀順勢接進了自己手裡。確定刀不會傷到她自己了,才無聲撥出氣,單手抱緊她。
“對不起……成辛以……”她的聲音埋在他胸口,悶悶的,還有些顫,像受驚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