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這濃重的哀愁,將雲珠的惻隱之心勾起,王氏限於位份低微,漢女身份不敢做的事情,於雲珠而言,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罷了。
見著王氏梨花帶雨的模樣,雲珠衝著小歡子吩咐道:“去給李夫人傳句話,就說我想見見王氏的母親,讓她將人叫來。”
王氏是透過曹寅的手送給康熙的,這是的蘇州織造李煦和曹寅是姻親,兩家關係無比親近,要想找王氏的家人,尋李家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為在德妃面前失態而惶恐不已的王氏,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卻只見在她印象中高貴典雅,雍容華貴的德妃娘娘,正含笑望著她,眼神中是全然的柔和與包容。
一時間,大滴大滴的淚從王氏眼中滴下,她哀泣著伏在地上:“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日後娘娘有何吩咐,臣妾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珠愣了一瞬,忙讓人將王氏扶起,輕笑著說道:“不過是見你可憐罷了,倒也無需放在心上。”
說完,雲珠不管王氏的感恩戴德,雲淡風輕地離開。
至於之後,王氏見著母親如何欣喜,又送來了什麼謝禮,雲珠全沒放在心上,只盡情地欣賞著這江南的好風光,雲珠更是不知道,她此時的舉手之勞,在日後又起著什麼作用。
第179章 敏妃
李煦在蘇州浸淫已久,找個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更別提王氏還是透過曹家的門路尋來的美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王氏的母親和嫂子便被接到了園子之中。
王貴人和孃家親人如何抱頭痛哭,又對雲珠如何感激涕零,吩咐此事的雲珠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只在王氏送來禮物之時,笑著吩咐李煦夫人,對王家諸人多關照幾分,便將此事撂開,繼續賞著江南春色。
從蘇州繼續往南,到杭州,見過錢塘的潮後,康熙的第三次南巡,到達尾聲,在外出月餘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啟鑾回京。沿途再次路過郯城,胤禛和胤祚正滿懷激情的在修著堤壩,任雲珠如何心疼,也未鬆口回京。
只不過在母子臨別之時,胤禛輕聲囑託雲珠:“額娘,十三弟他心裡也苦,還請您多關照十三弟幾分。”胤祥生在永和宮偏殿,又和胤禎玩鬧著長大,在胤禛心中,胤祥和嫡親弟弟也差不了幾分,又深知章佳氏的性子,對胤祥總是擔心幾分。
胤禛這個請求,對雲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比之照看胤祥,她更不願意讓胤禛遠在郯城還放不下心,聽了胤禛的話,雲珠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反正,宮中也出不了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多吩咐幾句,讓胤祥身旁的宮人多上點心,記著冷了添衣,餓了加食,別好好一個王孫貝勒,被不上心的嬤嬤太監們把持住。
然而,等到雲珠回了京中,才發現,她之前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
給皇太后請過安後,風塵僕僕的雲珠將雅利奇接上便回了永和宮,見到翹首以盼的胤禎和塔娜,母子四人親親熱熱的吃過飯,雲珠又將幾人這些日子宮中的起居全問了一遍,確認了沒有奴大欺主的情況,幾個孩子在宮中過得很是不錯,才笑著讓幾人離開,踏進池子裡緩解著滿身的疲乏。
“主子。”熱氣蒸騰,氤氳出一室水霧,雲珠愜意地嘆出聲來,昏昏欲睡間,雲珠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她吩咐道:“咱們從南邊帶了些當地的新鮮玩意兒,明日整理出來,給阿哥、格格們都送些過去。”
秋菊恭敬地應了,飛快的盤算著如何分配。
“對了,別忘了胤祥他們兄妹那幾份。”既然要關照胤祥,索性便做全了,對他的兩個同母姊妹也順帶著照看了,雲珠繼續囑咐。
“主子。”然而,一直很是沉默,被雲珠留在宮中看家的冬梅,卻突然踟躕,猶豫著回稟:“章佳娘娘患病已經多時了。”
雲珠瞬間從浴桶中坐直了身子,溼透的頭髮搭在肩膀上,黝黑的秀髮下隱約可見白到透明的肌膚:“章佳氏身子不好,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有人和我說?”
“主子恕罪。”冬梅毫不猶豫地跪下請罪。自從章佳氏令十三阿哥親近太子爺後,明面上雲珠和章佳氏雖然沒有撕破臉,但也不過就維持著那幾分面子情罷了,江南離著京中路途遙遠,通訊不便,冬梅沒覺著章佳氏病了一事,值得大費周章的,特意寫封信給雲珠送過去。
但,倘若這誤了主子的事情,那就真是萬死難辭其咎,冬梅血色褪盡,慘白著臉等候雲珠的發落。
雲珠震驚過後,很快也將其中事情想明白,她招了招手,將冬梅叫起,沉聲問道:“章佳氏病後,可有請太醫?”
冬梅凝神思索:“主子,有的,之前章佳娘娘只是偶感風寒,一直瞞著沒有找太醫,初九的晚上突然高熱不止,章佳娘娘的貼身宮女求到了奴婢這兒,奴婢斗膽,用您的令牌給章佳娘娘叫了太醫,並請太醫每日進宮給章佳氏請脈,只不過這些日子下來,章佳娘娘的病,也一直沒好。”
雲珠緊鎖著的眉頭鬆開,她輕籲出口氣,放鬆地將身子靠回浴池,讚賞道:“冬梅做事愈發穩重了。”
血色重新浮上冬梅的臉:“謝主子誇獎。”
翌日,養足精神的雲珠,將章佳氏的太醫召見至永和宮中,拿著這些日子的脈案,一張一張看過去。
在宮中這麼多年,對於一些常用藥,雲珠多少也明白幾分,脈案和藥方越往後翻,雲珠越是心驚,太醫開的藥一日多過一日,藥性也一日重似一日,到了最後,藥方上什麼珍貴的藥都出現了,但藥效,也不過就是吊著命罷了。
“張太醫,章佳氏這病,到底如何了?”雲珠秀美的眸子,威嚴日重,在她嚴肅的盯視下,張太醫額頭上佈滿了冷汗,他不敢騰出手來擦汗,只沉默地低著頭,小聲說道:“娘娘,臣聽聞民間有沖喜之說,章佳娘娘備好壽衣,沖沖病氣。”
張太醫這話一出,雲珠瞬間便明瞭,給宮妃看病的太醫,說話做事永遠留三分,說到這個地步,大概也就是藥石罔效了。
永和宮裡沉寂不語,許久,雲珠揉著額頭:“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夏日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在黃色的琉璃瓦上,刺目的光射入永和宮中,將深深的殿中也照亮,雲珠坐在光明璀璨的大殿中,卻只覺得骨頭裡都泛著冷,章佳氏比她還晚許多年進宮,此時卻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皇宮,好像一個怪物一般,吞噬著數不盡人的生機與活力。
就這樣,雲珠在永和宮中坐著,從太陽當空坐到暮色籠罩,眼前的光一絲一絲的淡了下去,多寶閣上擺著的器物,逐漸看不清了。
“啪。”禁鞭聲響起,將雲珠從長久的緘默中喚醒。
康熙被太監們簇擁著,走進了永和宮。
雲珠頓了頓,沒有如平常一般,及時迎上,等到康熙已經踏入永和宮正殿,雲珠才匆忙站起。
“發生何事?為何如此心不在焉。”天燼的餘暉徹底散去,一盞盞的宮燈逐次點亮,在這璀璨的燈火中,雲珠臉色更顯蒼白,康熙顧不上在意雲珠慢待,只關切地詢問著。
“萬歲爺。”雲珠服侍著康熙換上家常的衣裳,皺著眉頭,憂慮地說道:“臣妾回宮了才知道,這些時日章佳氏身子不爽利,今兒個剛召了太醫看了章佳氏的脈案,眼看著就要不好。”
厚重的朝服一層層脫下,輕薄的衣裳上身,終於得到了久違的涼快,燥熱的天氣導致的心煩意亂終於散去,康熙鬆快的心情,在聽見雲珠回話的時候,又沉重了起來,聽見枕邊人病重的訊息,再如何都不能讓人高興起來,更何況,是對老去極度恐懼的康熙,他心緒起伏,不知想了多少,最終狀似平靜地說道:“召太醫院所有當值太醫都都給章佳氏診脈,需要什麼藥材,直接從乾清宮那兒去領。”
雲珠立時便應了下來,思索著說道:“今兒個已經下鑰,再開宮禁未免興師動眾,臣妾明日一早便下旨將太醫召來。”
“不。”對於雲珠安排向來放心的康熙,卻提出了異議,素來重視規矩的帝王,目光晦暗,斬釘截鐵說道:“不等明日了,現在便拿朕手諭,開宮禁,將太醫院院正及當值太醫全召來。”
“遵旨。”既然是持康熙手諭,一應通傳皆由乾清宮太監前去奔忙,魏珠這些日子頗得康熙歡心,這等傳皇令的事情,多是交給他辦,這次也不例外,魏珠頂著梁九功箭一樣的眼神,捧著康熙一揮而就的手諭,將宮門開啟。
雲珠神色複雜地瞧著康熙的這份大動干戈,暗自將章佳氏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幾分,畢竟,宮門下鑰後,非大事不得開,康熙連一晚上也等不了,這份用心,屬實可嘆。
康熙坐在永和宮的羅漢榻上,鬆散著髮辮,身穿湖藍色杭綢衣,腰間鬆鬆的繫著一條明黃色的祥雲紋樣帕子,斜斜地靠著半舊不新的銀紅引枕,轉著手中的冰碗子,慢慢吃著。
正所謂浮瓜沉李堆冰盤,夏日裡正是果子最盛的季節,各種鮮果在井水裡鎮過,分切成塊,又將冰塊浸入其中,卻是夏日的消暑佳品。
水晶碗上透出細細密密的小水珠,康熙將手心放在碗上,降著這一日的暑熱,令一手拿著純金小勺,一勺一勺地舀著碗中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