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理事的惠妃見著新來的宮人,嘴上說著擔憂雲珠身體的話語,內心早已樂開了花。隨著直郡王在前朝愈發風生水起,惠妃娘娘在後宮的氣焰重新又起來,恨不得攬住越多事越好,雲珠的這一手,對惠妃而言,簡直就是瞌睡了送來枕頭,笑容滿面的將宮務接了過來。
雲珠身子不適的訊息,很快便傳到了乾清宮。
此時天剛矇矇亮,康熙剛在梁九功的服侍下換上九龍團金龍袍,正要去乾清門外聽政。聽著小太監報來的訊息,康熙向外走著的腳步一頓,心中一顫,眼中露出難掩的焦色。
“梁九功,還不快宣太醫,去永和宮為你德主子診脈。”梁九功忙忙應了,心下咋舌,乾清宮的這場爭執,其他人不清楚,梁九功卻是一清二楚,沒想到萬歲爺被德妃娘娘如此冒犯,聽到德妃生病的訊息,依然關切不已。
這份待遇,在後宮妃子中,也是獨一份的。
梁九功親自拿著牌子去太醫院請太醫,魏珠見機立時湊了上來,服侍康熙去了乾清門,進行御門聽政。
等坐在冷硬的龍椅上,康熙紛雜的思緒才勉強鎮定,挺起大臣的奏摺來。
太陽從天盡頭一躍而上,雲海間瑞氣千條,金絲萬縷,在這金燦燦的天空之下,康熙匆匆散了朝會,回到了乾清宮,並破天荒的沒有留重臣議事。
帝王高高在上,但他那份心不在焉的模樣瞞不住離他最近的重臣,在散朝後甚至沒有得到康熙的召見後,幾人對視一眼,憂心忡忡,不知發生了何等大事,讓康熙心神不寧。
而被重臣擔憂著的康熙,已經在乾清宮中召見著送去給雲珠診脈的太醫,當聽見“心思鬱結,鬱氣於心”的診斷時,康熙目無表情地點點頭,揮手示意太醫下去。
太醫被天子權威所攝,背後被冷汗浸溼,他退出宮殿後,擦著冷汗,為德妃娘娘的大膽而驚歎。
康熙對醫理也是懂的,聽說了脈象,又看了太醫開的太平方子後,基本上確定了,雲珠這是在裝病,藉此逼自己心軟。
然而,和太醫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不同,康熙看到這個脈象,卻是如釋重負。赫舍裡、鈕祜祿、佟佳,他已經送走了三任皇后,當他聽見雲珠突然病了的訊息,雖然理智告訴他,雲珠這病,大機率不嚴重,但無法用理智壓制的部分,還是時不時迸出來,是不是前一日將雲珠氣狠了,真氣出病來了。
終於確認了雲珠裝病時,比起惱怒雲珠的手段,康熙更多的是慶幸,慶幸不用見到貼心人的離開。
到這一刻,康熙才真正察覺到,雲珠在他心中是特殊的。這份特殊,不似與赫舍裡的少年夫妻之情,也不似與佟佳的兄妹之情,更不似與惠榮等妃的長久陪伴之情。這份特殊,是惺惺相惜,是相知相守,是相濡以沫,是得知雲珠生病不能理事之時,由心而發的擔憂。
但,康熙到底是康熙,他意識到了雲珠在他心中的特殊,也並無妥協的打算。
“梁九功。”康熙沉吟半響,淡淡吩咐:“使人將那日乾清宮的談話內容,傳到胤禛耳中。”
第172章 野心
乾清宮的那場爭執,很快就被有心人傳到了胤禛的耳中。
正為雲珠生病而憂心不已的四貝勒,這才知道,他的額娘為了他,做了些什麼。
“爺。”四福晉擔憂中帶著惶恐的望著胤禛,在四福晉所受的教育裡,康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爺,讓康熙操心就是他們夫妻的不孝。
胤禛難得鬆散地斜靠著椅子,腿鬆鬆地搭在腳踏上,手背遮擋住眼睛,將種種神色全然掩去。
“出去。”胤禛聲音冷厲,烏拉那拉氏不敢違抗,擔憂地退了下去,留下胤禛一人獨坐。
就連弘暉,都被四福晉派人叫去了後院,莫去胤禛跟前招人眼。
四貝勒府內沉默無聲,唯有時鐘滴答走過,證明著時間的流逝。胤禛明白,乾清宮的爭執,能夠傳到他的耳中,必然是帝王的示意,而目的不過是為了讓他進宮勸額娘服軟罷了。
但,胤禛確確實實被太子傷到,到最後,不僅沒有等到公道,反而還要他們母子倆服軟,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
胤禛兩手關節緊握,咔嚓直響。
許久許久,胤禛緊緊閉上眼,再睜開時,一切情緒都收斂乾淨,唯有從隱隱露出精光的眼睛,能看出他心緒的激盪。胤禛長長地舒出口氣,也不叫人服侍,自行穿好靴子,打開了緊閉多時的大門。
“爺。”一直守在門前的四福晉幾步迎了上去,卻只見胤禛之前的陰鬱全然不見,他穩重地說道:“福晉,遞牌子,求見額娘。”
四福晉不懂,但她聽話,求見的摺子很快便遞入宮中。
婆母生病,兒媳本就應當侍疾,四福晉遞摺子求進宮,實在是太正常了,此時管著宮務的幾個妃子,很快就將這摺子準了。
於是,在宮中養病多日的雲珠,就這麼見到了胤禛和他福晉。
“你們怎麼來了?”雲珠錯愕地坐直身體,自家事自家知,雲珠知道她的身體沒什麼毛病,之所以告病,不過是為了賭她在康熙心中的情分,並不打算藉著這事折騰兒媳婦們,早在她告病的第一日,便使人傳了旨意,讓兒媳婦們一切如常,無需入宮侍疾。
乍在永和宮見到胤禛,雲珠的第一反應是莫不是他們遇到了什麼麻煩,仔細打量一番,除了烏拉那拉氏眉間有絲愁色,胤禛表情很是自如,這讓雲珠稍稍放鬆下來。
素來孝順的胤禛卻沒有回到雲珠的問話,他轉頭看著烏拉那拉氏:“福晉,前兒個你做的那糕點,我嘗著味道不錯,還請福晉去小廚房,將這糕點做給額娘嚐嚐。”
烏拉那拉氏素來便以夫為天,糕點能讓胤禛誇句好,已經夠讓她樂上幾日,更別提胤禛讓她奉給婆母,這在四福晉的心中,是對她莫大的肯定。她挽著袖子,喜滋滋地去了小廚房。
雲珠卻更瞭解胤禛,她打眼一看,便知胤禛有重要事情要和她說,這事情,還是隻能他們母子知道,否則也不會想法子支開四福晉。
一個眼色掃過,秋菊帶著宮人們紛紛退出,幾個心腹秋菊、小季子、小歡子對視一眼,秋菊坐在屋簷下指揮著小宮女們侍弄花草,小季子則去了窗戶旁,盯著小太監灑掃院子,至於小歡子,更是厲害,將庫房打開,做出尋找東西的模樣,這樣一來,誰也不願意接近,免得永和宮庫房裡丟了東西說不清楚。
殿外幾個宮女太監們自然的一番行為,確保了無人能夠偷聽,殿內母子倆的對話剛剛開始。
“額娘,乾清宮的事,兒臣知道了。”胤禛突然甩著袖子,給雲珠跪下。
“所以,你要來勸我嗎?”雲珠心中一片蒼涼,這個賭局,她贏了,卻還不如不贏。誠然,康熙對她是在意的,願意給雲珠製造一個臺階,可是,康熙對她的在意,與其他事情想比,卻又顯得那麼輕微,康熙的妥協,居然是讓苦主胤禛當說客,這是何其可笑,到底,還是自視過高。
雲珠自嘲的想著,望著胤禛的眼神卻是全然的包容,她能理解康熙作為君父在胤禛心中的地位。
胤禛重重磕了個頭:“額娘,兒子不服!”沒想到,胤禛說出的話,卻和雲珠所預想的全然不同。
“你是說?”雲珠的聲音輕的唯恐吹跑了樹葉,就連胤禛和她離得如此之近,也只能聽見一點點的氣聲。
胤禛自被太子踹下臺階之日起,內心便一直有一團火在湧動,這火張牙舞爪著,在胤禛心中橫衝直撞,欲要找到一個出口,然而,卻一直沒有。這團活越燒越旺,在康熙暗示他勸額娘服軟時,瞬間成了燎原之勢,將胤禛的反骨燒了出來。
“額娘,我不服!”胤禛輕聲重複一遍,心中那股名為野心的火焰,衝破了樊籠,在他的眼中跳躍:“大清從入關前開始,太宗皇帝、世祖皇帝,甚至皇阿瑪,誰是憑著嫡子身份坐上皇位的?”
“想要什麼,只有自己的雙手最可信。”
“都是皇阿瑪的兒子,他又比我高貴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