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一身石青色的宮裝,頭戴青絨布紅帽緯的朝冠,三層的金鳳和東珠次第相間,莊重非常。
這幅打扮,盡顯大清帝國的皇后氣度,只不過,雲珠微微垂眸,默默的想著,這衣裳確實尊貴非常,刺繡的手藝也是萬里挑一的,唯有一點,這顏色實在莊重的過分,甚至不客氣點,都能說上一句老氣橫秋的模樣,鈕祜祿皇后生於順治十六年,今年比康熙要小上四歲,但這套衣服穿到身上,看著比康熙還老上幾歲一般。
然而鈕祜祿皇后不知是怎麼想的,自從封后之後,便一直將自己往老成持重了打扮,才十八歲的花季少女,看著卻暮氣沉沉,對於這種情況,雲珠也只能默默嘆氣。
鈕祜祿皇后高坐首位,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審視著御花園裡這些鶯鶯燕燕。
御花園的掌事太監得知皇后要在此開賞菊宴,恨不得將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對每一株花都精心的不能再精心,在他的上心伺候下,這些珍貴的菊花開得格外的熱烈,盛放的菊花和園子裡的美人相映成趣,看著確實是賞心悅目。
可惜,惜花人卻不在。
望著諸位妃嬪看似在賞花,但眼神卻不住地往通往御花園的道上瞄,分明在期待著什麼的時候,鈕祜祿皇后淡淡想著。
雲珠之前問過康熙,知道這次宴會他並不會來,因此便沒有如同其他人那樣心不在焉,反而全身心的欣賞起來眼前的花和蟹,這等淡然模樣反而讓鈕祜祿皇后高看一眼,覺著雲珠是個胸中有溝壑的,對雲珠印象好上幾分。
御花園的菊,雲珠這幾日裡已賞了個盡興,此時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桌子上擺著的大閘蟹上。
江南錦繡地,人間富貴鄉,陽澄湖的大閘蟹長至最肥美的時候,江蘇巡撫派人將其中最最優質的挑了出來,乘著官船順著漕河直往京城而去,到了通州碼頭,早已等候著的人將這些螃蟹接過,快馬加鞭的進貢入宮,在御膳房裡被洗涮乾淨了,然後又五花大綁地放上蒸屜,大量的蔥姜覆蓋而上,張牙舞爪的鉗子在火焰下終於馴服。
時辰夠了,蒸屜掀起,白色的籠佈下,水汽的氤氳中,霸道的鮮香撲鼻而來,只讓人不住吞嚥。
蟹被夾起,放入盤中,再加上一碟醋,一小壺溫熱的黃酒,來自江南水鄉里的螃蟹,終於到了雲珠的眼前。
望著這鮮美的大閘蟹,雲珠很是欣喜。
一直服侍在旁的春杏忙忙上前,手往蟹八件上伸去。
“不用,這螃蟹,就得自己動手,才來得有趣。”雲珠止住了春杏的動作,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細長的手指拂過螃蟹,拿起銀製的器具,便動作起來。
蟹鉗被剪下,蟹肉頂出,蟹殼翻開,蟹黃舀出,雲珠的動作看著慢條斯理,一隻螃蟹卻很快被拆解開來,甚至拆完後的蟹殼,還能再拼成一隻完整的蟹,這份手上功夫,看呆了旁邊的宮妃,便連鈕祜祿皇后,也饒有興致地走了過來。
鈕祜祿皇后在家中也是吃過蟹的,那時候都是由下人剝好了,才將剝好的蟹肉呈上來,在她印象中,家中婢女也是會使蟹八件的,但用的如雲珠那般行雲流水,極具美感和韻律的,卻幾未見過。
鈕祜祿皇后走來的時候,雲珠正將雪白的蟹肉沾著醋放入口中,螃蟹性寒,吃完了蟹肉,還得再喝杯溫熱的黃酒,見著皇后的身影,雲珠忙忙放下手中的黃酒杯,接過春杏遞過來的溫熱帕子,將手擦得乾乾靜靜,恭敬地侍候在鈕祜祿皇后身側。
“本宮在那邊瞧著你在剝蟹,這手藝看著很有幾分趣味。”鈕祜祿皇后讚道。
鈕祜祿皇后這些日子愈發的嚴肅,儘管她眼中對那蟹肉吃完後還能成一整隻的螃蟹殼的興趣不似作假,但按這位皇后的性子,是絕不會將這份興趣展現出來的,現如今鈕祜祿氏的這個行為,雲珠只能猜測,是另有所圖。
因此,她只謹慎地笑著:“娘娘謬讚了,能得您的一句贊,便不虧了這螃蟹從蘇州到京城這一路的折騰。”
“就你會說。”鈕祜祿皇后嗔道。
確實如雲珠所猜測的那般,鈕祜祿皇后來到她身旁,確實有所圖謀,她定了定神,正準備和雲珠說著正經事情,一陣秋風突然吹來,鈕祜祿皇后只聞到一股腥味撲鼻而來,她腸胃裡翻江倒海,難受的恨不能立時昏過去。
鈕祜祿皇后咬牙笑著,指甲上的玳瑁深深掐入手心,在手心裡留下幾個血漬斑駁的月牙。
要忍住,不能失態。
鈕祜祿皇后默唸著,將要和雲珠說的話拋在腦後,強自壓抑住心裡不住翻湧的噁心之感,搖搖晃晃的便要往主位而去。
雲珠擔心地看著鈕祜祿皇后,但也沒有湊過去,宮中向來講究明哲保身,先在鈕祜祿皇后身旁圍繞著這麼多的人,定然不會出事,自己便別去獻這殷勤了,萬一真出了事,平白無故地惹一聲腥。
雲珠盤算的很好,但她忘了,還有意外二字,這世間之事,能夠按照預期進行的,也就十之三四罷了。
鈕祜祿皇后剛轉過身子,又是一陣風起,這次的風更大一些,除了桌案上食物的味道,還有御花園裡的各種味道,泥土的土腥,草木的潮溼,花朵的香氣交織在一起,齊齊向鈕祜祿皇后撲來。
聞著這些氣味混雜的味道,鈕祜祿皇后臉色一白,身子搖晃兩下,便往後倒去。
“皇后娘娘。”意外突發,亂子頓起,鈕祜祿皇后身邊的宮女們好像被嚇傻了,一個個的都定在原地不敢動作,電光火石間,雲珠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握住鈕祜祿皇后的肩膀,用身體作緩衝,將鈕祜祿皇后摔倒的力氣卸下,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這些事情幾乎就發生在一瞬間,直到鈕祜祿皇后平安的倒入,才有那等反應快的妃嬪尖叫出聲,隨著尖叫,反應慢的妃嬪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掀起桌子便往雲珠這邊跑。
螃蟹委地,黃酒打翻,酒液在地上肆意流淌。
凌亂的腳步聲響起,雲珠抬起頭來,只見以她和鈕祜祿皇后為中心,其他人站了個圓,將她們牢牢圍住。
“太醫,太醫呢。”
“娘娘,您怎麼樣了。”
“快去回稟萬歲爺。”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嘰嘰喳喳地停不下來,卻沒有人做出行動。雲珠皺著眉,這亂糟糟的局勢必須要儘快控制下來,但她份位擺在這裡,這宴會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的,都比她份位高,便是她說話,也沒人聽。
“都吵吵些什麼?”正當雲珠頭疼不已的時候,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雲珠回眸,詫異地發現是佟佳貴妃。
佟佳貴妃的威懾力十足,她的話剛一出口,儘管聲音不大,卻也將亂成一團的宮妃鎮了下來,她坐在僅次於皇后的座位上,看著鈕祜祿皇后向雲珠走去,也看著她往地上倒去。
她帶著看好戲的心情,三言兩語的將局面控制住了,又打發著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太醫院請太醫,這才涼涼的打量著雲珠:“烏雅氏,剛剛我們都看到了,皇后娘娘是在和你說話後才突然倒下的,現在太醫沒來,也不知娘娘發生了何事,我勸你最好老實點,將事情交代清楚。”
佟佳貴妃的話語,讓雲珠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她一直盡力避免著這種情況,沒想到卻還是沒有躲過,被捲了進去。
心念電轉間,雲珠在心中已經盤算了無數個年頭,但臉上的神色卻依然是恭敬柔順:“貴妃娘娘您說的是,臣妾這心裡也怕得緊,臣妾瞧著皇后娘娘的臉色愈發難看,也不知太醫什麼時候來,是不是要將皇后娘娘移去宮殿裡?”
面對著佟佳貴妃的發難,雲珠並不為自己辯解,只提醒著佟佳貴妃,皇后的身體最重要,其餘事情都是細枝末節。
出了御花園,便是坤寧門,佟佳貴妃瞪了雲珠一眼,暫時將她放過,叫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將鈕祜祿皇后放在肩輿上抬回坤寧宮。
皇后在宴會上突然暈倒,這宴會自然也就散了。
宮妃們都自覺地走在鈕祜祿皇后的肩輿之後,滿是擔憂地跟著,雲珠更是被坤寧宮的太監宮女們層層圍著,往坤寧宮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