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一輪曉月孤懸在莽莽蒼蒼的草原上,天地間落著一片皎潔的清霜。
蕭暥坐在馬背上,視野開闊,只見遠處山坡逶迤起伏綿延不絕,風吹草低,時而有潺潺流水聲從草叢間傳來。
阿迦羅牽著馬走在前面,月光下魁梧的背影顯得沉默。
蕭暥見此處四下無人,悄聲提醒道:“世子,你放走那幾個奔狼衛實在不妥,他們回去必定會向穆碩報告。”
阿迦羅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搭理他。
蕭暥又道:“我聽說大單于今天任命了奔狼衛為王庭衛署之一,他們剛上任,你就廢了其中幾人的手和膝蓋,如果穆碩反咬一口,說你對大單于心懷不滿。你該如何解釋?”
阿迦羅頭也不回,悶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蕭暥碰了個釘子,心道,我也不想管你,可現在的情況,你若栽了,我不是也得跟著你倒黴?
“我們現在既然是盟友,我就得提醒你。大單于對你已有疑心,你最好不要再加重他對你的忌憚。”
“你既然想要當我的盟友,那我問你。”阿迦羅忽然站住,回過頭,濃眉簇起:“你午後去哪裡了?”
蕭暥一怔,腦子轉得飛快。
午後?午後他去給欒祺送點水和食物去了。原本他打算一會兒就回帳,可沒想到,這一聊,就聊上了。
這也難怪,畢竟北狄大營裡能流利地講中原話語的也就欒祺了。雖然說阿迦羅的中原話比以前好多了,基本交流無礙,但問題是,他們兩人根本就沒法平心靜氣說話。沒說幾句話,就能撕扯起來,最後免不了打一架收場。
相比之下,欒祺比魏瑄大不了幾歲,容易忽悠。和欒祺聊了一個時辰,基本上把王庭裡的格局,穆碩、維丹、阿迦羅、各大部落等勢力,三下兩下全部套了出來。
也就在蕭暥跟欒祺聊得飛起的時候,阿迦羅正從單于王帳出來。
他當時心頭陰霾重重,欒祺的失蹤使得洛蘭部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中,穆碩利用驍狼衛被滲透之事,趁機讓奔狼衛攫取了王庭衛署之權,局勢已經對他非常不妙。
維丹加封少狼主在即,意味著他不出意外將來就要繼承單于之位。
而此時的阿迦羅,親信被調離,兄弟不知所蹤,如同一頭孤狼踽踽獨行。但至少回到帳中,還有那一個人。
有他在,就足夠了……
雖然那人給他惹的麻煩也不比穆碩他們少。
可是當阿迦羅掀起帳簾,就發現蕭暥不見了!
跑了?!
阿迦羅當時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住了,他跑哪裡去了?那麼多護衛都看不住他嗎?
他幾乎發瘋了般紅著眼睛找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在傍晚的夕光中,在一片偏僻的小樹林裡,發現了這隻被三頭草原狼圍住的狐狸。
“你午後去哪裡了?”阿迦羅瞳孔豎起,追問道。
蕭暥道:“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還用問我。”
言外之意,他是被那幾個人劫持帶到那片偏僻的小樹林去的。他這算受害者!
阿迦羅就知道他不會老實交代,他太清楚此人的脾氣了,他不願意去,就憑那幾個奔狼衛,能劫持得了他?到底是誰劫了誰還不好說。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阿迦羅趕到的時候就見那狐狸完完整整的,手心裡還藏著利器沒來得及用,應該是沒事,不然他也不會放那幾個奔狼衛走。
蕭暥立即趁機就道:“你把短刃還我,我好當個防身的。”
阿迦羅斷然道:“別想。”
說罷,他的目光落到了蕭暥左手的鴿子蛋上,“你還戴著?”
蕭暥心道,當然了,這麼值錢總不能扔了罷?
阿迦羅琥珀色的眸子裡似乎流光一閃,他繼續牽著馬往前走,悶悶說了聲:“很好。”
就在蕭暥琢磨著他這句很好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忽然就發現有點不對勁啊?
這路線不對。
他們怎麼好像越走離王庭大營越遠了?
“世子,這不是回大帳的路吧?”他道。
此時他們已經出了單于王庭,營地的篝火望也渺遠不定,放眼望去,只餘月光下如海浪般起伏的草坡。
他頓時警覺起來,這是荒郊野外,他身上連個防身的物什都沒有。
阿迦羅的身手不是那幾個奔狼衛能比,而且若論單挑,阿迦羅魁梧高大的身形和異常強壯的體格,幾乎能碾壓他,若是沒有武器的肉搏,他這嬌病的身軀毫無勝算。
“我們是去哪裡?”他暗暗壓抑著緊張道。
阿迦羅靜靜道:“月神廟。”
蕭暥一詫,月神廟?這不是三天後狼火節祭祀,維丹加封少狼主的地方嗎?
阿迦羅這會兒去做什麼,彩排啊?這彩排也該是維丹罷?
還是阿迦羅想要去自己酸自己一把?他還有這愛好?
就在蕭暥腦子裡不著調地想著的時候,他看到了曠野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火光映出著一片石頭廟宇,古拙的石壁斑駁粗糲,彷彿沉睡在亙古的荒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