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從一片漆黑中漸漸醒來,眼前逐漸熱鬧起來。
他聽到雅樂莊嚴的聲音。
自從蘭臺之變以後,很久沒有聽到鐘鼓雅樂之聲了,再一聽,所奏的好像是《鹿鳴》,這裡是在舉行婚禮嗎?
他睜開眼睛,那是一座陌生的宮殿,大概是暮春時節,他能聞到空氣中馥郁的花香。
黃昏,華燈初上,黯淡的宮室被十八盞連枝燈照得煌煌通亮,朝臣們分座兩席。
年輕的帝王面色凝重,臉上沒有半點大婚的喜慶。
魏瑄覺得那張臉有點面熟,似乎……就是自己的臉?只是看起來年長几歲,線條更為剛毅,眉目也更為深邃。
一道枯槁般的聲音在武帝耳邊道,“北宮達在東北欲另立天子,若成功了,九州就會有兩個朝廷,兩位天子。屆時人心浮動,大亂在即,也會動搖陛下的正統之位。”
當時北宮達發現手中有個天子,做什麼事都可名正言順,打誰都可以說是替皇帝出氣,特別好用,非常後悔當年蘭臺之變沒有早點出手勤王搶皇帝。
他的謀士就給他出了個主意,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蕭暥可以立個天子,他也可以立啊。
但是魏氏皇族人丁凋敝,找不出合齡的。挑來撿去,就找到了流落冀北的魏氏族人裡,只有五歲的魏涵。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一招太狠,頓時兩個朝廷,兩位天子,這大亂就要來了。
“蕭暥很聰明,他讓陛下成婚大典,等於是昭告天下,皇帝已經成年。國賴長君。有一位已經成婚了的皇帝在,還有人會去擁護一個五歲的小娃娃為帝,北宮達想在燕州再立朝廷的企圖不攻自破。”薛司空對武帝道,
“老臣以為,對陛下來說,這是也個機會。”
武帝問,“什麼機會?”
“柳氏世代公卿,若得他們的支援,陛下就獲得了大半士族的支援。”
這是一場各懷心思的政治聯姻。
十八歲的武帝看著面前秀美端方的皇后。心中瀰漫起苦澀。經書裡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但是他執手相看的那個人在哪裡?
他生於亂世,長於深宮,本來不該奢望什麼。
但是宮闈深鎖,禁苑重重中,卻生出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妄念。
只是還來不及冒出枝芽,就要被這些人掐滅了。
北宮達,蕭暥,還有在座的元老公卿。他們把他的大婚當做了一場政治博弈。
“陛下大婚後,等於昭告天下,陛下已經成年,可以親政。”那蒼老的聲音道。
年輕的皇帝想掙破這個牢籠,就必須得到權力。
但是蕭暥肯交出權力嗎?
就衝他今天佩劍上殿的跋扈?
武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看向大殿上,忽然被什麼灼了一下,一時收不回來。
今天是皇帝大婚的日子,蕭暥罕見地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錦袍,襯著他容色俊雅,風神秀異,唯有一雙眼睛如寒泉深澗,隱隱反射出刀光來。
武帝看得暗暗心驚,忽然想起來,以往蕭暥除了朝服和帶甲外,總一身肅殺,從沒見過他穿其他的衣裳。
其實武帝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到蕭暥了。
自從京城流血夜,蕭暥大病一場後。那場病就像把他又鍛造了一遍,變得更加冷冽肅殺,猶如出鞘之劍,只要靠近一點,都會被那犀利的劍風割破。
朝臣們見到他,幾乎都是繞著走的。
而這幾年蕭暥越發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他在自己府中堂而皇之開府議事,很少上朝,大概蕭暥覺得,上朝聽那些文官腐儒們扯皮是浪費他的時間,當然,蕭暥戎馬倥傯,常年四處征戰,在大梁的時間很少,且大多數時候還是在府中養病。來宮中就更少了。
這些年的鐵馬金戈,這把劍鍛造地肅殺凜冽。
沙場熾烈的氣息竟然是如此美妙,那種危險的氣息,讓深宮裡的少年血脈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