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冬時分。
京中晝夜溫差大,早晚已經徹底進入寒冬。
姜沃早在官服外頭加上了厚披風。
這日黃昏時分,她離開吏部出皇城的路上,正路過尚書省外的官道,卻見到了一派熱火朝天的情形——
今日正是各地貢士正式到尚書省報考的日子。由戶部特意安排了數十人,專門負責統一稽核他們的投牒和文解(證明檔案)。
摩肩擦踵,熙攘人聲,在冬日裡看的人都心熱起來。
她駐足看了片刻學子報考盛況,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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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遇見人,如今姜沃與崔朝凡直接回姜宅,都是換了小巧無紋飾的馬車,並不騎馬。
車上姜沃就與崔朝說起:“說是十月裡貢舉取士,其實到了真正開考日,都得來年正月了——這些學子們真是連年都過不好。”
所謂十月貢舉,其實十月只是完成了學子們入京報名的事。
之後還有戶部記錄戶籍公文,吏部再與兵部一起安排考場(尚書省都堂),提前排布書令、桌椅、兵衛等事。
王老尚書還要出考卷,再與陛下過目。
諸事繁雜。
以朝廷辦事的流程和速度,考前準備做完,正式開考就排到兩三個月後去了。
這一回科舉定日還屬於比較早的,定在了來年,永徽六年的正月十六。
曾經也做過考生的姜沃,覺得科舉人真是不容易。
誰不盼著年前考完試,好輕輕鬆鬆過個年呢?但這考試安排的,是年節和元宵都不用過了,只專心備考就行了。
崔朝聞言笑道:“其實便是臘月裡考完,他們心也不能定——每年都是二月才放榜。”
“且就京兆尹和刑部看來,這麼多外來貢子入京,還是年後考的好。”
姜沃就懂了:估計安排年後考試,也有為了治安的緣故。年節下,京兆府肯定不願意長安城中出現亂子的。
若是年前就考完了,只等著放榜。這些年輕學子心浮氣躁又成幫結派的,難免會惹出糾紛事件來。
偏生這些學子裡頭說不定還有未來的朝臣大員,京兆府是管也不好管,抓也不好抓,簡直是社會不安定閒散因素。
既如此,還不如年後考試。
讓所有考生過年時候都別出來溜達惹事,只忙於複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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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這樣我便年後再至國子監。”
崔朝揚了揚手裡的公文:“正好年前鴻臚寺也走不開。”
說來,這麼多年,姜沃跟崔朝的工作狀態,一直是一個高強度,一個常日摸魚。
只有到年節下,兩個人忙碌程度才會反過來。
年節下鴻臚寺忙著接待外邦使臣,崔朝不但不能摸魚,還得時不時加個班,將沒看完的外邦資料帶回家中細看,免得接候外來使節(尤其是有時外邦國君親至)時出紕漏。
在外邦前失了大唐禮節和朝廷顏面,一向是鴻臚寺最忌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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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崔朝向皇帝請命,想調任國子監時,皇帝便令中書省下詔,晉鴻臚寺典客丞崔朝,為國子監從四品司業——專掌‘國子、太學’等六學訓導之政。
還很是愉悅的玩笑了一句:“子梧,當年在朕晉王府和東宮中,有名有姓的重臣,你可是最後一個離開六品官位的。”
媚娘在旁聽了莞爾,也笑著揶揄了一句:“是要好好恭喜崔司業。”
崔朝被帝后打趣,無奈而笑。
彼時立政殿的氛圍是很愉快,君臣和恰。
然而接到這個訊息的鴻臚寺於正卿卻很崩潰,恨不得直接去皇帝跟前哭一場:都快年底了,十月份開始就陸續有遠邦進京了。
陛下您怎麼能這時候,突如其來調走最鴻臚寺要緊的典客丞呢!
雖沒真的哭,但於正卿是真的去立政殿求了,只道今年遞了文牒至京的外邦較往年多,求皇帝讓崔司業年後再赴任國子監。
皇帝見於正卿年過六十,鬍子斑白,又因此事滿臉憔悴氣色不佳,就準了此請——為了在外賓跟前顏面上的好看,還是讓崔朝去迎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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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此時,崔朝雖在馬車上,手裡還是拿著一卷公文在看。
姜沃便也坐過去看,口中問道:“是第一回 到大唐來的外邦嗎?”
崔朝把成卷的公文全部展開來,與她同看:“是,這個國家今歲第一回 遞文牒至鴻臚寺,遣使團前來。”
姜沃念出上面的名字:“大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