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情面地拒絕太無聊了。要讓她自以為還有希望,努力到了最後再狠狠地打擊,登高跌重時那副狼狽的可憐相,或許會更有趣。
他還想看看,這個把什麼心機都寫在臉上的笨蛋,為了討好他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心思瞬息萬變,周子寂將惡意藏進眼底,語氣卻前所未有的緩和。
“你可以試試。”
**
周子寂怪里怪氣的。
小動物的直覺十分靈敏,可惜腦回路跟不上。奚言在若有所思的沉默裡吃完整頓晚飯,回到自己房間裡反鎖了門,蹲在地上長長的嘆氣。
靠著直覺和本能在林子裡生存了幾十年,忽然來到這裡之後天天都要動腦子。太累了,頭疼。
她緩慢地起身走進浴室,想借著熱水浴放鬆。可直到面板都熱水泡成漂亮的粉紅,窩在浴缸裡昏昏欲睡,腦海中的鈍痛卻仍舊沒有消失。
壓抑在記憶深處的線索不斷湧現。
周子寂說的是實話。天師氏族中每代人裡都會出一兩個天生靈骨的孩子,擁有更純淨的天師血脈,能夠驅使和駕馭更強大的法術。
這一代奚家裡有靈骨的人是奚言。
就因為這個,她從小就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妖鬼遊蕩在身邊。生怕自己被當成怪物看待,從不敢跟別人提起,久而久之,才養成了自卑內向的性格。
也是因為這個,她被周子寂家裡的長輩看中。奚氏沒落不再栽培天師,周家卻野心勃勃,想要借她的身體生出有靈骨的孩子,振興天師一族。
奚言猛地睜開眼,泡在熱水裡仍舊感到一身惡寒。
她很小的時候聽路過森林的農民說過,天師就是妖族的天敵,不僅殺妖,還會把獵物剝皮煉油當做誘餌,引來更多妖類趕盡殺絕。
他們想振興天師血脈,不就是要把妖族置於死地麼?
她一個妖怪,居然附在了一個有天師血統的女人身上,住在一個專門除妖的人類家裡!
這算是什麼?這就是兔子生在狐狸窩裡……就是送到嘴邊的程度!
浴缸裡的水已經變涼,她起身離開,纖薄的浴巾勾勒出曼妙的身體輪廓。鏡子裡的少女烏髮雪顏,眼瞳中卻震顫著焦慮與不安。
她連每日必需的護膚環節都跳過了,卸下全身的力氣,無精打采地撲到床上。
祁連山的森林裡也有野狼和老虎,是狐狸的天敵,見到就要果斷逃命。可此時威脅性命的隱患就在隔壁,心情卻又跟被天敵咬死的恐懼不太一樣,彷彿鈍刀子在心上磨。
房間裡溫暖又安適。她抖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
周子寂見過她好幾次,都沒有殺了她剝皮煉油,應該還沒發覺她是狐狸,暫時還算安全。
可白天在奚園遇到的那位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
周子寂是不是不太行啊。
大概是還沒掌握天師家學,分辨不出妖怪?
這麼想著,她才安心了些。
她或許應該在周子寂有所察覺之前儘快逃走。但能逃到哪裡去呢?她沒有在人類世界裡生活過,連一些基本常識都得從記憶裡摳出來補課,分分鐘就要流落街頭。
她只在放鬆時能露出尾巴,卻變不回那隻敏捷的小狐狸。如果回祁連山,以這副柔弱的身體別說抓兔子了,連果子都摘不到。遇上天敵就更是隻能等死。
越想越覺得前途無亮,她悲傷得後半夜才睡著覺。
隔天一大早起來,還是振作精神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今天早功約了盧真一起,下樓去取了昨晚做好的冷吃兔,戒備地走到門口,伸出手對著空氣就是一拳。
砰的一聲。
果然又撞上了。
天師住所能進不能出。這裡是周子寂的家,如果沒有周子寂的許可,她是出不去的。
好麻煩,又不能自曝身份跟他講為什麼。奚言抱著便當盒沉思片刻,踩著樓梯上樓去敲周子寂的房門。
她沒再執著於白色連衣裙,好不容易從衣櫃角落裡挑出幾件帶顏色的衣服,換了自己喜歡的。黑色的風衣外套下穿著件水綠色襯衣,v領露出一片白皙肌膚和精巧的鎖骨,清麗得像顆小白菜,帶著露水般好聞的香氣。
周子寂憋著起床氣開的門,卻被她胸前一片細膩的嫩白晃了眼,忘了發火,只聽見她撒嬌似的一連聲,“早上好!我要遲到了,你送送我吧!快。”
只要講得夠快,就能萌混過關!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奚言扯著他的袖子一起下樓,跨過門檻的剎那猛地鬆開手,順利站在門外,還高興得朝他揮了揮胳膊,“晚上見!”
“……”
莫名其妙,古靈精怪。
周子寂覺都還沒醒,頭重腳輕,不屑地想,不過又是用來吸引他注意的雕蟲小技。
這麼一大早就開始打他主意了,倒是很賣力。
在周子寂回房間補覺時,奚言已經到了學校舞蹈室,跟盧真匯合,一起練早功。
她還沒正經跳過舞,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露餡。然而當她換上軟底鞋,嘗試著勾繃腳背,她第一次感受到這具身體裡湧動著興奮。
記憶裡那個拉筋撕胯被折磨得滿臉淚水的小女孩彷彿就是她自己。成千上萬個日夜的練習演變成永不會忘的肌肉記憶,化成了對舞蹈難以隱藏的熱愛。
像是在黑夜的房間裡擦亮了一小根火柴。雖然光芒微弱,卻能夠照亮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