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扈從與管事提著燈火站在街邊。
“我能不出來嗎?你那麼大的反應……”她喘勻了氣轉頭四顧, 肅然道,“是什麼人?刺客?”
“現在還不好說, 沒看清他的身形。”隋策接過外衫在手,然而並未穿上, 臉色微沉地瞥向重華府硃紅的高牆,“不過這府邸的巡防是該加強了。”
他意有所指地抬高了嗓音:“敢到公主府來撒野,我看有些人是活膩了。”
“最好別撞到我手裡, 否則,有一個算一個,別想活著出去。”
**
“什麼?!”
梁國丈是在翌日清早才得知此事的, 劈頭蓋臉衝兒子一頓罵, “你怎麼搞的!這不是打草驚蛇嗎?這麼大的事也不同我先商量商量!”
主要是夜裡沒收穫, 所以梁大公子也很急, “兒子只是想早些拿回那物件, 早些能寬心。隋駙馬昨日回府, 行囊定然還未來得及收拾,及時止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才……”
“唉!罷了罷了。”
事已至此,梁少毅不欲再苛責他,“你既已先斬後奏,便無須再與我解釋——你的人呢?可有尋到什麼?”
不問還好,這一問,梁敏之愈發覺得沒臉,“什……什麼也沒尋到。”
國丈似笑非笑地冷嘲一聲,彷彿是預料之中,“能讓你們僱三兩個草莽就輕易找到,真當公主府的安防是吃素的嗎?”
梁大公子無顏反駁,只能去問父親的意思,“爹,那依您之見,要如何才能讓隋策交出東西來?眼下也不知那姓程的書生對他說過些什麼,萬一他想起此物……”
梁國丈爾時尚在書房內用早膳,一碗雞絲肉粥吃了兩口,他目光深邃地注視前方,“潛進府裡去偷過於明目張膽,況且,你我並不清楚對方給的是什麼東西,沒頭沒腦地摸瞎,跟碰運氣有什麼區別?”
梁少毅習慣性眯起眼:“最好是能有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得以搜查公主府上下。”
他立時問:“什麼理由?”
老父親仍舊低頭舀了一勺熱粥,慢條斯理道:“沒有理由,當然是想辦法制造一個理由出來。”
**
天氣日漸酷熱,七月是鴻德帝的萬壽節,每年五六月京營各部雷打不動地安排兵馬操練,以在當天向九五之尊祝壽——大應自開國皇帝以來皆看重京軍素養,皇帝生辰上檢閱各營的操練成果已成為慣例。
只是前幾代帝王壽誕多在春秋兩季,不必頂著烈日練兵。永平城的夏長冬短,初夏時節已然是暑氣陣陣,為著這個,底下的兵沒少叫苦連天,暗地裡不知有多少埋怨這皇帝生得不是時候。
隋策過午才從營地校場返回,衛所裡剛剛換班,幾位年長的將軍趴在欄杆上熱得直吐舌頭。
“今年的暑熱怎麼來得比去年還早?”
“七日前穿袍子,今兒連軟甲都罩不住了。”另一個說,“我看兄弟們也難受,明天叫大夥兒換成輕甲當值吧?”
“得嘞,我這就去傳話。”
有個閒著沒事兒的前輩拿官袍的衣角扇扇臉,頷首去問隋策,“誒,我說隋將軍,令尊不是在光祿寺供職嗎?咱們衛所的冰,多久開始供應啊?你倒是去催催他老人家。”
年輕的將軍正坐下等著批公文,聽言笑了一聲,“大哥,我爹是管祭祀慶典的膳食,不是在御膳房當差,這你得問內侍省十二監的人。”
他提筆在文書上籤姓名,“若想知道改明兒萬壽節吃什麼,我倒是能替你打聽打聽。”
對方大概是對壽宴的飯食不抱什麼希望,抬手一揮,喪氣地搖頭轉開。
手頭的公事才處理了一半,忽就有當班的禁軍跑著進來喚他,“將軍,衛所外有人找。”
隋策沒抬頭,只忙著提筆蘸墨:“誰啊?”
小年輕看他不給自己眼神,又顧忌著左右的上峰不敢過分大聲,掩著嘴衝他呵氣音。
他沒聽清,隨口問:“什麼?”
“您、您家那位……”
隋策依舊不甚明瞭,終於顰眉揚起臉。
周遭已有竊笑之聲。
那人替他恨鐵不成鋼,無可奈何地如實說:“唉,您家夫人,重華公主殿下,找上門兒來了。”
隋策當下一怔。
他杵在那裡傻子似的頓了片晌,表情像是有些驚訝又覺得驚喜,口中輕輕嘣了個語氣詞出來,立馬把筆一扔,推開椅子起身往外跑。
周遭的幾位同僚皆不懷好意地指指點點:“嘖嘖你看他你看他,嘴角都要勾到天上去了。”
另一個攏著唇嚷道:“文睿,要笑便好好笑吧,壓什麼壓呀,德行……”
還沒出衛所大門,遠遠的就望見他家公主俏生生地站在樹蔭下,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替她打著華蓋,蔥白織金的輕紗長裙勾出一副窈窕修長的好身條,那眉目明媚斐絕,在這大夏天裡瞧著清透極了。
商音不經意發現他,身形轉了過來,笑得輕俏靈秀,直朝他招手。
隋某人油然而生的自豪浮在眼角眉梢,簡直快把“雀躍”兩個字寫在腦門兒上,小跑出去時,背後的下屬膽兒肥地吹著哨音噓他。
青年回頭佯作威懾地瞪了眾人一眼。
大夥兒只是閉嘴憋笑,都沒往心裡去,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將軍可樂著呢。
“你怎麼來了。”隋策難得不好意思起來,一會兒叉腰,一會兒撓耳根,“這麼熱的天,當心中暑。”
“就是熱嘛,在家睡也不睡不踏實,玩也玩不痛快。”商音眸中藏笑,“我想著你們這邊應該還沒供上冰塊,閒的沒事,來給你送冰鎮的甜碗子吃。”
她打了個手勢,底下的僕婢立刻端上一碗琉璃盞盛著的冰雪糯米。
純白的丸子配上各色瓜果,再撒上細細的一把山楂碎,在炎炎烈陽下直冒寒氣,別提多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