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捅了捅方靈均的胳膊,“你覺得呢?”
後者叫他那麼一碰,酒杯中的酒水登時灑出些許,方靈均暗自輕嘆,配合著往殿中草草掃了一眼,給出回覆:“嗯,她膚白,青絲烏黑油亮,應該是樊州人。”
然而同僚並不在乎對方是哪地的人,只一個勁兒地感慨,“要說咱們永平城,最光豔絕色的當屬重華公主,不過再好看,總也有看膩的時候麼?我瞧著這姑娘可比重華殿下還美,簡直天仙下凡!”
方靈均聞言稍作沉默,隨後認真地駁他:“背後少議論女孩子的容貌,有失體統。”
“嗐,別那麼較真嘛……”
圍繞在瑤箏邊的舞姬們點足而轉,身子刻意偏出空隙來,好讓眾人能夠看清裡頭彈琴的姑娘。
雲思渺指尖緊張地撥捻搖轉,視線卻不時往底下搜尋。
輕而易舉的,她便尋到了四公主,以及那位駙馬。
她先是慌張且驚恐地盯了隋策一陣,而後似乎想起梁皇后的囑咐,口中提醒自己:媚眼,要拋媚眼。
隨即生疏僵硬地衝羽林將軍遞來一個婉轉的目光,而後意識到差了點什麼,趕緊再補上一抹含情脈脈的微笑。
不遠處的隋策將酸棗糕噎在嘴裡,通身都打了個激靈,好半晌沒想起嚥下去。
商音就見他莫名其妙地握著自己雙臂,那麼大個頭還往她背後躲,一副戒備的姿態盯著前方。
“保護我。”
隋某人心有餘悸地對她說道,“這姑娘不正常。”
“她剛才用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下……”
商音費解地壓了壓眼角:“什麼?”
她回眸打量那邊遊刃有餘彈琴的女子,問:“你同她結過仇?”
“……沒有,吧。”
等對方隨一干舞者款步離去,好些人猶自望著殿外退場的方向,儼然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直到鴻德帝舉起酒杯,朝臣才齊刷刷地回頭,朝天子敬酒。
商音正琢磨著此時此刻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夠補救,梁皇后似乎有意要看她出糗,十分好心地問:“四公主之前不是說有禮要呈給陛下麼?”
她一副等著大開眼界的神情:“我也好奇,今年可是又有什麼新的花樣?”
……
明知她沒花樣,問得可真夠刻意。
商音緩緩起身,該有的氣場不能輸,姿態依舊端正:“兒臣……的確有賀禮要送。”
龍椅上的皇帝一看見她,臉上便浮起微微喜色,寬和道:“你日前進宮已獻過一回賀壽詞,朕很喜歡。”
鴻德帝給她臺階下,“其實不拘什麼花樣,左右不過是與大家同樂,你送什麼朕都高興。”
商音尷尬又禮貌的“呵呵呵”,只覺老父親就差沒說“你隨便彈彈,我不介意。”
她滿心猶豫地瞅了眼身後的今秋,主僕二人視線交匯,各自都很糾結。
一旁的隋策握著杯盞瞥向她時,把公主進退兩難的遲疑看在了眼裡,忽然摩挲著杯沿沉思。
事已至此也別無選擇,大宮女躬身一退,趕緊招呼小太監們抬琴架子的抬琴架,收拾場地的收拾場地。
商音深吸了口氣,心想來年一定不能再靠這彈小調敷衍了事。
她正準備硬著頭皮到殿上去丟臉,剛走沒幾步,背後忽然聽得一個隱含笑意的嗓音輕輕巧巧地叫住她:
“殿下。”
重華公主愣了一瞬,怔忡地回身。
隋策居然從桌案後站了起來,隔著半丈距離笑容爽朗地面向著她,語氣很自然的樣子:“你怎麼把我給忘了。”
商音不明所以地揪著眉頭,一時間沒明白他鬧的這是哪出。
羽林將軍舉止自若地越眾而出,站在殿上先是對天子作揖拱手:“陛下,臣有一請求。”
鴻德帝來了興致,挑眉:“講。”
“臣想請帶兵刃上場。”
大殿之上不見刀光,只有門外值守的禁軍才配刀劍,按理其餘人士入內是不許攜帶利器的。
但老皇帝似乎對他要耍的把戲格外有興趣,心情頗好地朗聲一笑,說:“好,朕準了。”
他示意首領太監,“讓隋愛卿去殿前禁軍處挑一把趁手的兵刃吧。橫豎是他自己的地方,他也熟。”
眼看隋策撿了把三尺六寸的輕劍回來,商音終於按捺不住,壓低聲音問他:“你這是搞什麼鬼?怎麼事前都不跟我商量……”
然而他只掂了掂劍身,笑道:“怕你的曲兒不夠熱鬧,給它添點樂子。不用操心,老老實實彈你的就對了,記得把整首曲子的節奏快上一拍。”
“……你該不是要舞劍吧?你行嗎?”她不禁擔憂,“才歇沒多久。”
“這算什麼。”隋某人信誓旦旦地眨眼,擺開架勢,“小意思。”
今秋和一個小宮女將那架秦箏抬到大殿上。
忽然間,兩側的絲竹聲都停了。
畢竟是重華公主演奏,百官就算不怎麼期待也頗為捧場的安靜下來。
座中的方靈均不自覺放下酒杯,角落裡的周逢青依舊戰戰兢兢,而付臨野則正襟危坐,雙眸好似淬了光,滿目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