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迎著朔風(2 / 2)

小說:宋慈大宋提刑官 作者:王宏甲

這時,在外搜尋的衙役也押著田櫸之妻與幾個夥計進到酒莊。他們實際是剛剛逃出,並未走遠。當宋慈又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親眼看到田櫸與童宮“追打著往東面大山去”,這東面大山正是“三千八百坎”,宋慈於是立刻撇下酒莊的這些男女,又領衙役往三千八百坎方向繼續追去。

可是宋慈再一次判斷錯了。他忽視了對田櫸這樣一個罪犯的潛逃心理做足夠的思索,輕忽了其逃跑路線的多種可能,這就使得他自己以及先行而去的霍雄等人的苦苦追索,只能是一無所獲。當宋慈追上了霍雄等人,確認童宮與田櫸實際並未踏上此道時,天色已黑,他們旋又漏夜趕回,再往西面溪源峽谷來尋找。天明之後,碰上前來報信的和尚,這就匆匆地趕來了。

在相鄰的另一間小屋裡,躺著田櫸,活著的田櫸。換言之,是童宮終於沒有殺死他。

有誰能知道,在童宮將那塊大石高高舉起,在向田櫸閉上眼睛的腦袋即將砸下去的一瞬時,他在心裡想起了什麼?是什麼力量居然能使這個血性漢子將那塊大石砸向了別的地方?

看著宋慈,童宮嘴唇翕動,彷彿要說話,可是,他又反將嘴唇咬緊了,且把目光移開去。

不必說,一句也不必說,望著童宮那像是痛苦,也像是欣慰的面容,宋慈能明白,一切都能明白。

田櫸行刺,真是因為其兄的被捕而自發進行報復嗎?如果另有原因,也屬受人所差。那麼,殺了田櫸豈不是替那個在他背後更陰險的人滅了口!在田櫸家中,倒下的那個腹部被刺一劍的女人,是不是死了呢?如果她死了,田櫸又死了,這事再沒有別人看見,他童宮就有殺人之嫌。同理,殺了田櫸,卻又未能取得田櫸的任何口供,能不為處理此案帶來麻煩?他童宮也許無所畏懼,可是他童宮已不是從前那個無牽無掛的童宮了。他是宋慈的親隨,而此案最重要的一個人物是杜貫成,杜貫成又是丞相的舅爺,如果由於他童宮做下的這些事,被人家鑽了空子,由此而向宋慈發難,那後果可能是難以估量的啊!如果那樣,叫他童宮活著沒有面目再見宋慈夫婦,死了也無顏去見故去的親人……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些,他才在舉起大石,行將砸下去的那一瞬,心上猛地一震,於是力不由己地向外使去,讓那塊大石砸在空地上了。他跪在地上,面朝家鄉痛哭了一場,再後,他遇到了幾個溪源庵下來的和尚,靠著他們的幫助,他和田櫸被抬到這庵裡。

看著將目光移開去的童宮,宋慈把手按上了他的肩,只輕輕地說:“我們回去!”

在經歷了一番非常之險後,童宮終於回來了。

霍雄騎著快馬先趕回來告訴了宋夫人。已經兩夜一天不曾閤眼的宋夫人,聞報立刻出到府門外迎接,淚眼汪汪的。由於田櫸活著,很快察知謀殺宋慈一案是怎樣策劃出來的。杜貫成之妻與杜家長子也被捕來了,宋慈不會饒恕他們。儘管這刺殺宋慈一案,還得申去省院審理。

“只有除去宋慈,才好再事通融!”這話,正是從杜貫成之妻的口裡說出的。當她看到往日大權獨攬的知州大人舒庚適尚且懼怕宋慈,相爺李宗勉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便拿定了主意,喚長子去找來田櫸。本來,田櫸與其兄田槐,早於前些年就因兄弟反目而分道揚鑣,各奔東西,未必肯為其兄去做此殺頭勾當,但是頗有膽魄的杜妻卻許下了重金。

這田櫸原也是個夠靈活的人。他自己也明白,杜妻找上他,一是看上他的武功,二也正因為他是田槐之弟,萬一被抓拿——“為胞兄案事行刺”,遭罪的也就是田櫸一人,不比拿住別的刺客,非得追查“主子”不可。所以,找他田櫸行刺,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田櫸情知此中奧秘,但並不認為自己會被拿住,因而順水推舟。可是現在,他落到這個下場,眼下雖還活著,但終歸必死無疑。他也不想為那把他“送”到這兒來的杜貫成的妻兒遮掩,這就一股腦兒全招了出來。

濟糶仍在進行。

就在童宮平安而回的同日,又有一名巡捕領著一箇中年漢子來到了通判府,這中年漢子是小青青姐弟倆的舅舅,是宋慈早幾天就派出巡捕去,將他找了回來。

“大人,”中年漢子見到宋慈跪地便拜,“這次大災,地域甚廣,所過之處荒蕪一片。逃出去的鄉親得知大人恩行濟糶的,都跑回來了。”

這多少是對宋慈的一點安慰。他點點頭,半晌才說:“你今日就可去領糧。領糧時,可將你外甥與外甥女的一併領去。你要好好帶大他們!”

“謝大人!謝大人!”中年漢子連連叩道。

小青青姐弟倆見到了舅舅,禁不住都撲在舅舅懷裡,傷心大哭。當著要隨舅舅回去,小青青又拉著弟弟,同到宋芪的棺槨之前,跪著哭得半晌不肯起來。這使得宋夫人又淌下許多淚。

為了哀悼芪兒,宋慈夫婦為女兒舉哀祭祀。院前揚起長幡,堂上建起靈幃。溪源庵的僧眾們也都下山為宋芪誦經拜懺做超度。所有這一切,內內外外,遠遠近近,招呼安置,全靠霍雄辦得有條不紊。

這日,知州舒庚適也領著府僚們過來舉哀,看望宋慈夫婦。

出殯的日子到了,宋芪的墓地,選在南劍州城外的九峰山上。

九峰山坐落於閩江南岸,與南劍州山城隔水相望。山上峰巒九疊,旋繞縈迴,為城南群山之冠。宋慈所以要將芪兒葬在那兒,是因為九峰山上有一座延平書院。這延平書院原是朱熹夫子的老師李侗先生講學之地。李侗逝後,人們在那兒建起一座李文靖公祠宇。嘉定二年,知州陳宓來後,又在祠宇左右,仿廬山白鹿洞書院模式,重建書院為奉祠講學之地。宋慈想,女兒短暫的一生,雖未進過正規書院求學,可畢竟是從做小姑娘的時候開始,便酷好翰墨,衷情詩書。女兒逝後,讓她安臥在書院的後山,倘若人真有魂靈的話,女兒亦可日進書院觀瞻字畫,夜冥幽地耳聞書聲。現在,這只是父親能夠盡到的唯一的心意!

這日清晨,天空像每一個晴朗春日一樣,藍得像江水,像寶石;朝暉升起,依舊把大地映成一片濃濃的金色。水鳥閃著白色的翅膀,在閩江上空翱翔,時而掠過水麵,時而飛入雲端;江水輕柔拍打著江岸,就像孩童頑皮地與母親嬉戲;遠山中正盛放著簇簇血紅的杜鵑。然而這一切,在宋慈夫婦的眼裡都變成了夢一般的朦朧。

在這碧藍碧藍的天穹下,迎著水天遠地吹來的朔風,一支出殯的隊伍行進在閩江邊,因獲濟糶而重新開始耕種的農夫們,紛紛擱鋤而來,自願相隨在官府弔唁的隊伍之後,送者無數……在許許多多自願送殯者中,有一對腰束麻繩的少兒,他們正是青青姐弟,一步一哭,非常傷心。

九峰山到了。在通往延平書院的路上,種有古梅百株,乾枝屈鐵,葉嫩尖紅。當宋慈行走在這一片漾著生命之光的綠牆之間時,不禁又想起了好友劉克莊的那首《落梅》詩,心中感慨無可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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