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在前面的四人面面相覷,又放不下警惕心,褚風厲聲道:“施老賊,你這是演的哪出?!”
施正平抿唇不語,跪直身體深深看了傅少御一眼,又是重重一拜,額頭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的袍子灰撲撲的,有些地方被劍劃破,沾了許多血汙,看樣子已很長時間沒有換過衣服。髮髻也早已鬆散,幾縷花白的長髮垂落,整個人都風塵僕僕的,很是狼狽。
就這樣一聲不吭磕了十多下,額頭被石子硌出了血印子,他才停止。
“前輩這是為何?”
傅少御還在用敬稱,只是語氣淡淡,神情漠然,已無昔日的恭謙之意。他負手在後,居高臨下,周身氣場冷冽到了極致。
“少御不必明知故問,”施正平背脊挺得筆直,咬了咬牙,又說,“我今日來找你,是為了贖罪,也是為了報恩。”
“哦?”傅少御撥開擋在他身前的人,似笑非笑:“那前輩可得仔細說說,您今日是贖什麼罪,又報的是哪門的恩。”
施正平攥緊雙拳,似在隱忍。
赤雪見狀,諷笑道:“這老頭一臉不情不願,分明就是在耍奸計,公子莫要上他的當!”
施正平不願與她這個女娃娃打口水仗,只抬頭迎上傅少御毫無溫度的目光,好像過去三年他從不曾認識他一樣,又仔仔細細將這張年輕英俊的臉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長得更像你孃親。”
冷不丁的一聲感慨,讓旁側的巫山雲瞬間變了臉色,指甲狠狠嵌進掌心中,血從指縫間緩緩滴出。
傅少御沉吟片刻,不再與他虛作客氣,肅聲問:“你何時認出我的?”
施正平如實答道:“六月中旬,在沛都巧遇你被追殺受傷那次。”
蕭絕神思微凜。
難不成是那次在巷口,猝不及防被他瞧見了眼睛,又因他與傅少御關係匪淺,施正平私下調查時發現了什麼端倪,這才導致傅少御身份敗露的嗎?
那場刺殺,又當真只是巧遇?
思索間,便聽施正平繼續道:“你肋下有一塊紅色胎記,胎記下有一塊月牙形狀的疤。”
蕭絕沉眉,他說的沒錯,傅少御左肋下的那道疤痕不太明顯,他也是有一次吻到那裡,湊得極近才發現的。若不是極親近的人,根本不會知道這個傷疤的存在。
“那道疤……”施正平的聲音不受控地顫抖起來,“是我當年用指甲掐的。”
所有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傅少御顯然也沒料到還有這回事,沉眉斂目,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施正平垂下頭去,不敢再與他對視。
“當年你父親凌淵也是一方有名俠士,酷愛交友,至情至性。我等皆與其交好。後來他在江湖銷聲匿跡了兩年,我還曾四處尋過他。誰知再度收到他的訊息,便是一封請柬,說是他在這兩年覓得愛妻,於九月初十喜得麟兒,邀眾人參加愛子的滿月宴。”
傅少御滾了滾發澀的喉結,沒有打斷施正平的回憶。
“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訊息,問淵錄亦被你父親得了去。於是有人動了歪心思,想在當天趁亂偷走劍譜,誰料崔玉書竟率人偷偷圍了凌家……”
施正平似是被觸到了內心的不堪,神情變得懊惱。
他當時與眾多賓客一樣,驚惶憤怒,與沈、燕二位結義兄弟齊齊亮出兵器,要去制止暴行時,卻見這兩人一劍抹了身旁賓客的喉嚨。
“你們做什麼!”施正平怒吼,長刀出鞘,打落幾支凌空射來的羽箭。
“正平,此事容我二人過後細稟,”沈仲清反手一劍刺向他,劍尖在距離喉頭三分處堪堪停下,“你若跟著幹,我們依舊親如手足,劍譜一分為三,共同保管;若你不肯,休怪大哥無情。”
“瘋了嗎?!”施正平雙目猩紅,一臉的不敢置信。
燕無計在旁催促:“二哥!你我兄弟聯手方有勝算,你不是一直想做武林第一人嗎?!拿到問淵錄,憑你的悟性,那豈不是易如反掌?”
沈仲清沉聲道:“事情已經做了,誰也別想脫身。”
彼時已有賓客發現他們三人的異樣,篤定便是這三人圖謀不軌,不容分辯便揮劍發動反擊。
施正平腹背受敵,如被火炙,分神間,有人怒喝朝他砍來,卻被沈仲清斬落首級,熱血噴了他一臉。
渾渾噩噩的,他也不知自己殺了幾人,只知終於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後,第一時間便是衝向後院,去救那個他剛剛看望還衝著他笑的孩子。
當時,沈仲清、燕無計正合力圍攻凌淵,他便趁亂悄悄把孩子藏到了後門旁的雨缸中。
“你的哭聲很微弱,我也不知你能否活下來,只知道後來再去看那個雨缸,你已不知所蹤。”施正平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萬幸,萬幸……”
聽完這些,所有人都恨不能一口銀牙咬碎。
“所以呢?”傅少御的聲音很沉,似從地底發出的質問,“我是不是該叫前輩一聲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