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裡屋, 妞妞在哭。
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只是哭。
黃寡婦其實知道這孩子是有病的, 可惜家裡沒銀錢看大夫, 只能這麼著。她現在心裡七零八落的,自然也沒心思哄女兒。
她想了很多事,想著自己當初嫁進黃家,想著當初公婆打罵她說她剋死丈夫,想著那晚後有了身孕, 那是她第一次自己有主意,她去求了她那與她同樣苦命的娘, 讓她娘去求爹假裝來接她回孃家。
她爹不願, 她抖著嗓子說自己有身孕了,鬧這麼一場, 婆家肯定不會讓她走, 還會給孃家一些銀子安撫。
她爹這才點了頭。
後來鬧了那麼一場,果然公婆不打罵她了, 附近的鄰居們也紛紛贊她是個好女子, 竟如此忠貞良善。
那是黃寡婦第一次被人誇。
她打小就知道, 婦道人家就指望著名聲過活,就像她家旁邊的陳寡婦, 年紀輕輕坐了望門寡, 可因為有座貞節牌坊,誰都不敢欺負她, 官府每年還給些銀子過活。
所以她像侍候自己親爹親孃一樣侍候公婆, 又給他們送了終。
鄰居們贊她, 保長媳婦贊她, 連保長也點頭說她是個好女子。後來,去學館做工的活兒,就是保長看她名聲好,專門照顧了她。
有人問,這麼苦的日子怎麼熬過來的?
其實黃寡婦從不會覺得苦,她覺得只要在苦水裡想著甜,以後一定是甜的。就像她每次被小叔打罵後,她就想著別人會說——
“那黃爛牙真不是個東西,竟這麼對他寡嫂,黃寡婦真是可惜了,命太苦了。”
她就一點都不覺得苦了。
“別怨我,我也不想,可小叔逼我。小叔說了,你只是壞了名聲,你是個男人,名聲其實不當什麼,不同我是個婦道人家,我沒名聲我日子就不能過了。還有我的妞妞,當時小叔說如果不把欠債的事解決,就要賣掉我的妞妞還債,我也是逼不得已……”
黃寡婦嘴裡絮絮叨叨,一邊摩挲著手裡的繩子。
“娘,娘……”
隱隱約約,黃寡婦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哭聲。
她恍恍惚惚去看。
屋裡實在太暗了,本來黃寡婦不打算點油燈,太費油,可她這不是怕自己吊上去,小叔看不見自己,沒能急時把她救下來。
她抱著女兒哄道:“妞妞別怕,娘就是跟你小叔演一場戲,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先睡,娘一會兒就好了。”
“要不你先去別的屋睡?”她想了想,又道,“罷了,你小叔那脾氣不好,他那屋你別進,小心他打你。”
妞妞還是在哭,嘴裡喃喃地喊著娘,這孩子只會喊娘。
黃寡婦看了看外面夜色,心裡尋思著時間,想著時間估計差不多了,她心裡有些急躁起來。
想了又想,腦子裡還是一團糟,她一咬牙將女兒放下來。
“你聽話。”
她去挪了張凳子。
看了看,凳子的一條腿兒有點瘸。
她又去換了一張,還是四條腿兒都穩點才穩當。
她站在凳子上,將麻繩拋過房梁,兩頭一拉,打了個結。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太安靜了。
她心裡有點怕,忍不住叫了聲:“小叔。”
隔壁屋響起一陣咯吱咯吱聲。
是隔壁屋的床發出的聲音。
那張床早就有問題了,一翻身就咯吱咯吱響。
小叔是醒著的。
她不禁又叫了一聲:“小叔。”
沒人理她。
黃寡婦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又聽到女兒喃喃的喊娘聲,她心裡有些著急,忍不住大聲喊道:“小叔。”
“你喊魂!”
黃爛牙翻身下床,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進來後,看見站在凳子上的黃寡婦,他愣了一下。
也僅僅是一下,他不由自主便壓低了聲音。
“別喊了,聽著呢。”
黃寡婦有點委屈道:“我怕你睡著了。”
“你趕緊的吧,別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