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族的那場火,一直燒到了南棲的夢中。
滾燙,炙熱,將所有東西都融化成漿水,燒滅成枯灰。
南棲經歷了生產的痛楚,從悲切中醒來,置身這一場大火之中。他的身體變回了九歲那年的大小,一身錦衣沾滿了灰塵。他木訥地攤開自己的手,發現指縫中沾滿了乾涸的血跡。
他扭頭,看到了一直照顧自己的侍女,被長劍穿過了心臟。
而他手中的血,就是為了給她捂傷口而染上的。
殺害侍女的兇手,此刻正被東昇一劍砍下了腦袋。那醜陋猙獰的腦袋滾到南棲眼前的下一刻,便被東昇一腳踹開。
東昇喘著氣,渾身都是血,他受傷了。
“爹爹!”南棲瞪大眼睛,僵直著身體朝東昇倒去。
東昇立刻將南棲護在懷中,撫摸著他的腦袋,安撫南棲不斷顫抖的情緒。
鳳族的內亂,徹底爆發了。
“阿棲,你祖母呢?”東昇抱著他,舉劍殺出了一條血路,“閉上眼睛!”
南棲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害怕地不敢哭出聲:“祖母說去引開他們,便沒有再回來了。”唯有在東昇的身邊,南棲才感到安心。他抓緊了東昇的衣衫,鼻尖嗅到的皆是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
風灌過耳側,昔日鳳族的繁華美滿,在今日統統成了廢墟。
戰火蔓延,毀了一切。
“爹爹,我們的家怎麼了?”南棲懵懂地瑟縮在他懷裡,耷拉著腦袋。
“沒有家了。”東昇愣了愣,如此說道。
他將南棲安置在一片廢墟的角落裡,轉身望著迎面走來的人,平靜道:“阿棲,躲在這裡不要出來。”
“爹爹!”南棲抓住了東昇的衣角。
“放手。”東昇從未這般冷漠過,驚的南棲很快就鬆了手。隨即,東昇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冷著一道眉目,未握劍的左手燃起一把鳳火,他眸中帶著火星,風沙席捲成火焰般的漩渦。
而迎面走來的人,不止一個。
東昇以一敵百,揮劍利落,用自己的身軀和血,為南棲殺出了一條生路。他折膝跪在地上,嘔出一口黑血。髮髻灑落,墨黑色的發貼著他那蒼白的面孔,在火光中,是一片暖色的橘。
南棲哭著喊他,東昇都聽不見了。
鳳王東昇,天資聰慧,三百二十歲時涅槃,獲得鳳凰仙靈五千年的修為。
每一隻純血的鳳凰,在涅槃時獲得的修為都不一樣。有一千年的,也有兩千年的。時至今朝,唯有東昇和南棲的父君,在涅槃時,獲得了五千年修為。
是為鳳族最有天資的二人。
在東昇五百歲時,他一人平定千軍萬馬,登上太子之位。那年鳳族普天同慶,為坐在太子席上的東昇慶賀。
而彼時,春日浮光,槐花樹下一見傾心。東昇的目光,已經無法離開一個人了。
那是他不可觸及的願望。
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的執念。
所以在他一千歲時,他孤身一人離開了鳳族,消失了整整一年。最後,帶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歸來。旁人都不知道這個嬰兒的母親是誰,只知道東昇視他為掌中珍寶,一絲一毫都捨不得打罵他。
自此,東昇有了一個弱點,那便是他的孩子南棲。
他篤定自己此生在愛人心上都難以棲息,所以他的孩子便叫南棲。
他愛這個孩子勝過所有,愛到可以為他披荊斬棘,為他付出生命。只因他是自己今生唯一的念想,也是自己和那個人唯一的善果。雖是他強求而來,卻是東昇一生摯愛。
今日,他便是如此。
東昇氣力耗盡,殺遍了敵軍。最後,他被敵方偷襲,用一把極長的兵器釘在一棵巨樹的樹幹上,穿透了胸膛,血流不止。
東昇嘶吼,甩出自己的劍,斬斷了對方的腦袋。
血濺了四方,奪目的紅。
周遭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傷害到南棲性命的存在,可東昇卻遲遲不能閉眼。
“阿棲,你要去婆娑河,一定要去婆娑河!待你三百二十歲那年的生辰,你會涅槃。而我在婆娑河內,封印了你的一半魂息。”他如是說道,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東昇不願死,他想等一個人過來,想和他說上最後一句話。
南棲哭的傷心,和只受傷的小狗一般爬到了東昇腳邊,抱著他的腿:“爹爹,你不要嚇阿棲,爹爹……”
鳳火燒的極旺,南棲熱的心尖發燙,像是被抽乾了渾身的血液。
他好痛。
“南棲,你留在這裡,等他來接你。”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