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夫人喜歡,我自然是開心的啊。”衡玉答得沒有猶豫。
至於其它的麼……
別人不說,又藏得認認真真,她又怎好胡亂揣測呢?
反正她又不急的。
且偶爾看別人著急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幼時隨阿翁垂釣,她便知最大的意趣非是將魚兒從水中拽上來的那一刻,等待魚兒上鉤,再看魚兒咬鉤甩尾掙扎的過程也是極妙的。
又如遊歷山水時,途中往往有著最好的景色,無需著急趕路,只管認真享受每一程山水便是。
她平生喜好頗多,遇著什麼新鮮的事物,便都想全須全尾地觀賞體會琢磨一番。
蕭牧腳下遲緩了半步,轉頭看過去,只見少女瑩白麵孔迎著朝陽,似被籠上一層淡淡金芒,愈襯得微微含笑的一雙眉眼明亮狡黠,細看卻又似霧裡觀花。
他心口處一時快跳了幾下,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那……”
正是此時,忽有一物迎面而來。
蕭牧霎時間豎起戒備,出於本能反應便握住衡玉一隻手臂,拉著她避開那物。
“當”地一聲響,那東西砸落在地。
衡玉看過去,只見是一把打磨得光亮的木劍,劍柄之上繫著一隻藕粉色的如意結。
“將軍……”一道身影閃身而出,眼底含著請示。
衡玉看著那閃身出來的人,認出了對方正是那日刺殺蕭牧的刺客——之後她已聽蕭牧說過了,此人名叫藍青。
蕭牧看向前側方的竹林,搖頭示意藍青不必做什麼。
這顯然並非是什麼刺殺之舉。
藍青會意,行禮退下,再次隱去了暗處。
衡玉彎身撿起了那把木劍,看向那片竹林。
這劍正是從竹林裡被丟擲來的。
此時,其內有清晰的爭吵聲傳出。
“……說了多少次了,不准你再舞刀弄劍!你一個小姑娘家,成日非得折騰這些作何?萬一磕著碰著傷到哪兒,留了疤,日後嫁人都是有影響的,到時可有你後悔的!”
回應這道婦人聲音的,是女孩子不滿的反駁聲:“嫁人嫁人嫁人,成日就是嫁人!合著我活著便是為了嫁人做準備的嗎!”
“哪個女子不是如此?我不也是為了你的日後著想?你今年已十三歲了,怎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你不准我舞刀弄劍,趕走了在范陽老宅教我練劍的先生,我也認了,可我不過是舞一舞木劍,你卻也不允!這一路上,你什麼都不准我做,將我的書也燒了……在姨娘眼中,我做什麼都是錯!”
“你還有顏面說我燒你的書了?你看的都是些什麼書?那些雜書,不是女子該看的,是會讓人學壞的!”
“為何男子看來是增長見識,女子看來便要學壞?姨娘分明是悖論,難道身為女子,除了女戒女則之外,便什麼都碰不得了麼!”
“你看看你這幅模樣……待到了京師,叫你父親嫡母瞧見了,還不知要如何怪責我教養不當,竟給他們養出你了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女兒!”
“我本也不想來京師的!還不如一直呆在范陽老宅來得自在,誰稀罕來!”
“你……”
“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父親升官後來了京城這麼些年,也不曾提過要接你我入京。現下我漸大了,便想到我了,美名其曰也該為我的親事做打算了,實則不過是將我當作貨物,待價而沽,嫁出去好替他們謀些好處罷了!”
“你……你簡直放肆!誰教你說的這些瘋話?都怪在范陽時我待你太過縱容,才叫你變成如今這不分好歹的討債鬼模樣!”
“對,我就是討債鬼行了吧!讓開,我要去找我的劍了!”
“不準去!我今日既給你丟了,你若再敢撿回來,看我能輕饒了你不能!”
“不就是挨罰挨跪嗎,隨你好了……”女孩子倔強的語氣中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快步要走出竹林。
“你給我站住!”婦人緊追其後,將人一把拽住。
“姨娘到底想作甚!”女孩子眼睛裡冒了淚花。
婦人見狀語氣也軟了幾分:“女兒家就該端淑溫婉,更何況你父親又是文人……你說你成日擺弄這些棍棒,常讓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究竟是何苦?說了這麼多回,你怎就執意不肯聽勸呢?”
“我喜歡學,我不怕疼,我只想叫自己有些力氣,好拿來防身何錯之有!”
“女孩子要得什麼力氣?你父親在京城官居尚書,有他護著咱們,誰還敢欺負你不成?等日後出了嫁,尋一個好歸宿,也自有夫君替你撐起一片天來。你命好,會投胎,有個尚書父親,這輩子都不必為生計安危擔心,只需安安分分便能一生安穩榮華,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什麼叫安安分分?范陽周家的姐姐還不夠端淑嫻靜嗎?可她嫁人後,被打成那般模樣回了孃家來,她阿爹只會叫她忍忍,還說多半是她哪裡做得不對!之後不過半年,周家姐姐便懸樑自盡了!從那後我便知道,誰都靠不住,我習武強身,好歹被欺負時還能有些還手的力氣!”
“你這是什麼歪理,你父親替你挑選親事,自會用心甄別對方人品的……周家女兒那般,到底是少數,你怎就揪著旁人的事不肯放了?”
“怎麼就是旁人的事,同為女子,說不定哪日便落到我們頭上來了!”
女孩子說著,甩開了婦人,大步走了出來。
她拿一雙淚眼搜尋著自己的木劍,陡然瞧見站著的那雙人,不由地愣住。
晨曦透過竹林灑在那二人身上,彷彿蒙上了一層幻影,叫女孩子一時看得呆了去。
女孩子眨了眨晶瑩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