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顧長武看著面前的青年,眼中有著打量與思索。
作為同樣久經沙場之人,他清晰地察覺到了對方身上藏著武將獨有的殺伐氣。
“顧將軍費心構陷在先,此刻卻猜不出我是何人嗎。”
“定北侯……蕭牧?”手腳皆縛著沉重鎖鏈,坐在鋪著茅草的泥榻上的顧長武眯了眯眼睛:“這大理寺上下皆為姜正輔爪牙,蕭節使卻也能來去自如……看來諸多傳聞皆不可信。”
“姜大人未曾藉機將蕭某除之後快,顧將軍是否很失望——”
顧長武面頜微繃,凝聲道:“這世上沒有哪個父親是不想替兒子報仇的,除非……他對其子當年身亡的真相生出了動搖之心。”
蕭牧看著他:“所以,當年姜家公子於晉軍營中離奇身死,是否也是你們的手筆?”
隔壁暗室中,一雙初顯老態的大手悄然緊握。
“……我們?”顧長武警惕地看著蕭牧。
“你背後另有同謀。”蕭牧緩步朝他走近:“或者說,你有效忠之人——”
顧長武冷笑一聲:“效忠?這世間倒無值得我顧長武效忠之人。”
“那當年的舒國公,又如何?”青年來到他面前,垂眸問。
顧長武面色微變,旋即眼底更多了分戒備:“短短時間內,蕭節使倒將顧某的一切都瞭如指掌了。”
是,他是時將軍舊部。
當年將軍出事後,朝廷曾大肆血洗拆分過時家軍——
除卻那些被“查明”與通敵案有關,被處刑或流放的弟兄們之外,他們這些餘下之人也多被暗貶,或輾轉流落各處,或就此被百般打壓唾棄,他算是運氣好一些,尚得以‘安穩養老’,但到底是再無上戰場的機會。
這些年來,他們早已如遊魂野鬼,無人問津。
那些與將軍有關的舊事,也早已深埋塵埃,是被塵封而遭人忌諱的存在。
一切思索不過瞬息之間,顧長武忽察覺到異樣,出於本能欲抬手抵擋防備之際,卻已經晚了一步!
那青年微彎身,動作快如閃電,已反手將一把匕首橫在了他脖頸前。
顧長武眼中現出諷刺,低聲道:“蕭節使身手極快,腦子卻過於天真,竟認為單憑此,便可脅迫顧某開口嗎?我本就是必死之人,倒是蕭節使,當真會動手嗎?”
“不。”蕭牧看了一眼那堵牆的方向,拿只二人可聽聞的聲音說道:“我是怕顧叔如今另有良主,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顧長武眼神驟變:“你……?!”
微涼的匕首緊貼在了他的肌膚之上,而此一刻,他已有絕對的理由相信、但凡他吐露半個不該吐露的字眼,面前的青年定會毫不猶豫取他性命!
這一刻,震驚,愕然,不解等諸多情緒劇烈地在他眼中翻騰著,他幾乎是無聲翕動著嘴唇,聲音更低過蕭牧,只能藉助唇語分辨:“……少將軍?!”
他渾身都在顫慄著。
蕭牧將抵在他脖頸前的匕首無聲撤遠了些。
“您還活著!”顧長武通紅的眼中湧現出了淚光,驀地抓住蕭牧的衣袍,震驚未褪的眼中多了慶幸與欣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他這般激動之下,方才竭力掩飾的異樣氣息便悉數暴露了,嘴角也倏地溢位猩紅鮮血。
蕭牧一把將他扶住:“顧叔!”
“我們不知是少將軍,險些釀成大過……”顧長武口中有大量鮮血湧出,聲音變得含糊起來:“少將軍記得,記得一定要去……去找……”
蕭牧緊緊扶著他:“何人……”
顧長武試圖張了張口,卻嘔出了更多發黑的鮮血,將他的聲音變得愈發支離破碎。
蕭牧收起匕首,試圖替他穩住心脈,被他一把攥住了手掌。
他艱難地向蕭牧搖頭,而後蕭牧察覺到他的用意,立時攤開手掌。
已無法出聲的顧長武拿染了血的手指在他手心中顫巍巍地劃過,而後竭力緊繃的脖頸無力地垂向一側。
“來人!”
隔壁暗室內已察覺到異樣的姜正輔聽得蕭牧此聲,立時站起身來。
衙役快步跑了過去將門開啟,看清其內情形不禁神色大變:“這?!”
蕭牧扶抱著已無意識的顧長武:“他服了毒,速去請醫官!”
“是……是!”衙役連忙跑出牢房。
姜正輔走了進來,見此一幕,不禁皺眉。
他身側的近隨走了過去,探了探顧長武的鼻息,稟道:“此人氣息已絕,看血跡顏色,應是提前便服下了劇毒。”
“果然是報了必死之心。”姜正輔說話間,看向了蕭牧。
蕭牧儘量平靜地將顧長武放下,垂眸道:“遲了一步。”
“他這等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的。”姜正輔看著那已成屍體的人,只見對方不甘地瞪大著一雙眼睛,尚且沒有變得僵硬的面容上顯然有淚水痕跡。
姜正輔眼神微動。
既有必死之心,為何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