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假想著妻子聽到醫生說“我已經盡力了”之後,痛哭失聲的情景。
我假想著親友們聽到噩耗,驚訝的表情。
我假想著自己的追悼會——
追悼會一定要在八寶山舉辦,老字號講信譽,保證骨灰是自己的!估計進不了一號廳,我的級別不夠,團裡不給報銷。不進也好,一號廳太大,萬一去的人少,顯得太冷清。
二號廳就可以,大小適中,顯著溫馨。二號廳有四個,梅蘭竹菊,就在梅廳吧,離洗手間近,親友們上廁所方便。
致悼詞的是誰呢?理想的人選應該是馮鞏,他是我們單位領導,我又是他調進團的,這事兒他應該幫忙。他會不會說那句“我想死你啦?”這回是真給我想死了。
要說死了也挺好!平常我見著他點頭哈腰,這回他得給我鞠躬。我連禮都不用還,一還禮能把他嚇死!
親友們還要轉著圈瞻仰遺容。不知道給我化妝的師傅手藝如何,我不希望化得面無表情,最好有點兒笑容。活著的時候說我是“冷麵笑匠”,死了的時候總該笑著跟大夥告別。
我估計沒幾個真哭的,好多都是來看熱鬧的!追悼會結束還得請大家吃飯,在中國生孩子、死人、結婚……幹什麼事兒都離不開請客吃飯。
這幫人吃飽喝足,拿著打包的剩菜回家了。家裡人還問哪——
“今天干嗎去了?”
“參加追悼會去了。”
“誰去世了?”
“就那誰……哎,今天燒的是誰來的?哦,想起來啦,方清平。”
“方清平死啦?”
“啊!”
“……你帶回什麼菜啦?”
這事兒就算永遠過去了。
第十天,大夫的話打斷了我的遐想,“告訴你一個好訊息,你的指標大部分都恢復了,看來就是喝酒造成的。”
突然間,買別墅、出大名、掙大錢這些事情又一起湧上了我的心頭……
但我還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寫一本書。
以前寫過不少劇本,那都是為了掙錢瞎編的。現在我得寫寫自己的真實感受,萬一哪天有什麼不測,也得給世人留點兒東西吧!
我的同齡人總說,“我活了半輩子了”。我的長輩們則說,“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這兩種話我都沒資格說,我只能說“我活了四分之三生了”。
我如果是能活到九十歲,現在有資格說“我活了半輩子”。我如果能活到八十歲,有資格說“我活了大半輩子”。問題是這兩種假設,我估計都沒戲。我估計我只能活到六十歲,所以說自己是“我這四分之三生”。
我摸著黑開啟電腦,開始寫書。
我應該總結一下兒了,活了四分之三生,沒經驗有教訓,給年輕人當個反面教材也好。我年輕時候就是因為沒有教材,生了好多不該生的氣,著了好多不該著的急,也享了好多不該享的福。
不過話說回來了,那時候真有這書我也看不進去。俗人都是事後諸葛亮。當然了,也有一輩子糊塗的。在廬山裡頭就能看清楚廬山長什麼樣兒的人,那才是真諸葛亮呢!
方清平
北京·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