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看明白了。他所謂的理想根本就不是為了振興人類天師一族,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殺欲而找的冠冕堂皇的藉口。
在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那天在祁連山的森林中, 應眠與謝燼當機立斷“要殺了他”的用意。
他們並不是因為“他傷害了我, 我要報復回去”這樣淺顯的理由才燃起殺意,是為了世上無數無辜的生靈不會再被這個瘋魔的人類繼續禍害。
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
“你們在這裡等一下。”她用完好的手掌輕輕拍了拍盧真的發頂。
顧不得她的朋友會給予如何的回應,也顧不得考慮自己的安危, 她下意識的反應與那一日謝燼的重合,衝向對面的短短几秒裡,腦海中出現的首選方案不再是“打不過開傳送陣跑路保命”,而是“要不計代價地殺了他,才能挽救更多生靈”。
她曾以為自己是任性的,自私的,至多隻想要身邊的朋友好好的,並不關心這個世界會如何發展。
可當這樣的時刻降臨在她身上,失智的人群如潮水般將她包圍,她不想逃跑也不想後退,滿腦子只有那一個念頭——
即使要犧牲自己。
她收起了利爪,抓起路燈杆雙手緊握著橫掃過去,將湧到身邊的人群震暈一片,撐杆借力,足尖點在人群中高低不平的肩膀上,如輕盈的舞步跳躍,飛速靠近發出咒文的源頭。
到最近處的剎那,她收回路燈杆,用力緊握,帶著騰騰的殺意全力一掃。
“鏘!”
排列密集的符文上閃過顫動的波光,擋在他身前的堅硬的盾面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周懷仁咳出一口黑血,目眥欲裂地雙手一推,“不自量力!”
符文化作黑色的牢籠,如同她在周子寂家中時,向著她敞開,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掌心被震得又疼又麻,鐵桿脫手飛出,奚言隨慣性不受控地倒向身後的人群。
視野中是逐漸沉淪的太陽,殘紅如血。像極了那一天,她對世界感到失望,從閣樓的窗欞一躍而下。
但這一次,她並不感到後悔。
頃刻間,洗滌萬物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廣場。她沒有跌在動亂的人群中被撕扯成碎片,而是落入熟悉溫暖的懷抱。
視野邊緣飛揚的銀白長髮像是風的形狀。環繞她響起的熟悉聲音,帶著被觸怒的慍意。
“不自量力。”
**
意識比身體更先甦醒。
盧真安然平躺,回想腦海中那一幕幕場景,感受著身下柔軟的床墊,心想果然只是一場離奇的噩夢。
她應該是睡過了頭,都沒聽見鬧鐘的響聲,不知道上課會不會遲到。
費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樹頂。
盧真:“……”
樹?
她躺在一棵樹裡??
盧真騰地一下坐起身,震驚地茫然四顧,和樹屋外的謝燼對上了視線。
他看起來有些忙碌,銀白長髮垂到腳踝也沒去打理,挪來了一張小桌,正在書寫信箋。
聽見她的動靜,淡金色的眼眸微抬,朝她淡然頷首,“醒了。”
“謝,謝謝謝教授!”
“……”
“真真!”
奚言抱著一隻保溫杯跑進來,見她醒了很開心:“我幫你煮了涼茶。謝燼說這個藥草是壓驚的,你嚐嚐。”
“……”
確實很需要了!
涼茶倒在保溫杯蓋裡,盧真雙手捧著小口地喝,餘光裡瞥著謝燼,欲言又止。
看顧的任務告一段落,謝燼將桌上的信箋挪回書房,體貼地給小姐妹留足說體己話的空間。
奚言領著她參觀了院子,一邊走一邊回答她的問題,事無鉅細,都答得真誠坦蕩。
盧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重新整理世界觀的同時,居然有種“本該如此”的豁然。
“你最近一直都表現得很反常……從這學期剛開始就是了。”
現在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盧真不好意思道,“其實我腦補過很多的,你是異世界來的魂魄,穿越到這個身體裡之類的,咳咳。”
“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
奚言遲疑了一會兒,壓下心底的不捨,對她說說,“你如果覺得害怕,我有一個朋友,可以幫你消除記憶。遇到我之後的記憶都可以……”
“為什麼要消除記憶?”盧真驚訝道。“這記憶我得留一輩子,以後講給我孫子聽。”
“……”
“哈哈哈放心啦,我才不告訴別人呢。”
盧真沒有自己被周懷仁操縱的記憶,只記得今天下午奚言的處境看起來很危險,像在被什麼人針對。特殊身份能隱藏還是藏起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