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輔在大門下站定,看向跪在石階下的青年男子,視線落在了他身上的喜袍之上。
雨水漸大,溼了的喜服顯出幾分沉暗。
不遠處的馬車裡,衡玉靜靜看著那道跪在雨中的身影。
那幾名族人簡直要看樂了——此人竟還穿著喜服過來了!
“敢問郎君是哪一家的?”他們當中有人問道。
那雨中之人答道:“在下乃籍籍無名之輩,非士族出身,家中世代的無人做官。”
“那你自己可有考取功名?”
“在下無從文為官之志。”
有族人嗤笑了一聲,抬手指向上方:“如此也敢來自薦為婿?你可瞧清了這府門之上的匾額姓什麼?”
那年輕人微抬起眼,任由雨水浸過眼睫,看向姜正輔:“晚輩長貴府女郎兩歲,八字印旺,曾數次死裡逃生,轉厄為安。如此命相,恰宜與貴府女郎沖喜擋災。”
幾名族人的神情愈發不屑諷刺,剛要開口時,只聽姜正輔問:“八字何在?”
嚴明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匣子,雙手奉上。
在姜正輔的示意下,僕從撐著傘取了過來。
“長兄……”見姜正輔果真開啟了匣子,取出了其內寫有生辰八字的字條,有族人略感不安——對方如此條件,長兄該不會還當真認真考量起來了吧?
“晚輩誠心,望令公應允。”
滂沱大雨中,年輕人將頭重重磕下。
看著那個自此番在京師與他相見開始,便不曾掩飾過仇恨敵視的年輕人,姜正輔定聲問:“你當真放得下一切嗎?”
“放不下……”那年輕人依舊維持著叩頭的姿勢,聲音穿過雨幕依舊清晰堅定:“但在此之上,晚輩之心,與令公無二。”
雨聲喧囂。
姜正輔沉默許久。
再開口時,問道:“那你可曾聽聞了今日於京中傳開的那一則流言?”
傳言中,說他此番招贅婿上門,明為沖喜,實則是為了替女兒換命——他從仙師處,得了以命換命的邪術。
嚴明抬首,隔著雨霧與他四目相對:“晚輩正為此而來。”
只要能救她,便是真有那以命換命的邪術,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唯願立刻將自己獻祭。
一條爛命而已,無甚可藏私的。
見姜正輔同那年輕人無聲對視著,且言辭間似是本就相識,幾名族人皆有些急了:“長兄,此人來歷尚且不明,這八字未必不是造假……”
姜正輔似沒聽到族人的聲音,徑直開口:“姜束——”
“小人在。”管事垂首上前。
姜正輔語氣平靜:“雨大風寒,帶姑爺入府內安置更衣。”
“是。”
“這……長兄!”族人大驚——就,就這麼答應了?是否輕易到有些兒戲了!
“恕不遠送。”姜正輔轉身回了府內。
幾名族人站在原處面面相覷。
管事已帶人撐傘上前,將跪在那裡的年輕人扶了起來。
“走吧。”衡玉將視線收回,交待程平。
“姑娘……姜大人,這是答應嚴軍醫的求親了?”翠槐驚詫不已。
姜府招婿沖喜來得突然,嚴軍醫求親也求的突然,姜正輔就此答應,更是讓人意外。
衡玉不知是想通了什麼,此刻平靜得只剩下了一句話:“姜大人……的確是個好父親。”
翠槐輕嘆了一口氣,旋即道:“可嚴軍醫的身份……姜家與定北侯府一向水火不容,此事若傳開,會不會惹來非議與麻煩?”
姜正輔的獨女與定北侯麾下的軍醫結親……若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傳到聖人耳中,恐怕不會是什麼好事。
“嚴軍醫不同於王副將他們,並不常於人前露面,此來京師也沒多久,知道他見過他的人沒有幾個——”衡玉道:“你我能想到的,侯爺和姜家也想得到,有他們二人在,替嚴軍醫換一個新的身份,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車輪滾滾而過,在車後留下一陣雨霧。
“姑娘!”女使青衿冒著雨跑了回來,進得內室匆匆福身。
“如何?父親他……”姜雪昔靠在床頭,神色緊張:“父親可有為難他?”
青衿連忙搖頭,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姑娘,郎主答應了!”
姜雪昔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女使,聲音極輕:“……答應了?”
“是,郎主親自改口稱了容濟先生為姑爺!”青衿高興得落了淚:“姑娘,容濟先生如今是府上的姑爺了!”
這是姑娘年少時便放在心上的人,是姑娘找尋了整整九年,本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時的心上人……
而如今,姑娘可以光明正大地與其結為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