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當是商音和他第一次頭挨著頭同床共枕。
在南山圍場那會兒,隋策為了避免尷尬,只擁被半靠著軟枕而眠,自是沒有現在眼對眼來得直接。
與之在同一高度平視時,商音才發覺,自上而下看隋策,他的五官眉眼會比以往更深邃。
青年白日間恣意乖張,彷彿什麼事都難往心裡去,然而此刻閉目休憩,眉心卻若有似無地皺著。
可見,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商音一言不發地注視許久,試探性地伸出手。
尚未觸及到他的臉頰,隋策已有所感,掌心覆上來握著她的,先是牽到唇邊輕輕蹭了一下,然後才收進懷中。
身後的燈燭不安地跳了跳,牆上都是巨大的灰影。
她終於開了口:“為難老人家了,一把年紀還受這些罪。”
隋策聽出來這話裡的自責,將五指握得緊了緊,語氣盡量自然地表現出輕鬆:“橫豎老爹歲數也大了,就像他自己說的,與其陷於朝裡的是是非非,倒不如早點抽身而退。
“他的性子的確不太適合做官。”
話雖如此……
但主動辭官和被迫革職畢竟是兩碼事。
“同那邊的樑子已經結下。”商音欲言又止,“往後的路,恐怕更不好走,你……我們得做好準備。”
隋策抬起眼皮,瞳眸深處清澈而幽邃,他淡笑著貼在枕上略一點頭,說:“嗯。”
繞過她腰肢的手臂沒怎麼用力氣,便已將人撈到近前,環抱著應下:“知道。”
商音在他懷裡揚起下巴,“你若在朝中遇到什麼麻煩,或是刁難,記得要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我有我的人脈,說不定能幫到你。”
她其實還想囑咐什麼。
明明一天下來心中很不踏實,可又覺得,隋家最近事多,他已經夠煩的了,何況這些事還都是因自己而起。
於心有愧,言行不免就生出諸多猶豫。
隋策:“……好,一定。”
他道完“好”字,語氣聽著便已經很疲憊了。
商音沒捨得再攪他的好夢,只能困在他臂彎間,不大舒適地閤眼睡下。
……貼得太緊,又悶又熱,真是一點也不舒坦。
原以為吏部的文書要過兩天才到,沒想第二日清晨就送來了,還並非吏部下發,而是由內閣審批后皇帝親筆擬的詔書。
鴻德帝在聖旨上給足了隋日知面子,遣詞委婉,對於光祿寺大祭上的疏漏,只輕描淡寫一句就遮了過去。
能看出來,天子的氣至此也差不多該消了。
隋氏一族的榮耀到這一輩,最風光的便只剩下隋策一人,族裡旁支要麼遠派地方為官,要麼就是掛職虛銜。來頭雖大,實權卻有限。
商音陪著隋家兩夫妻用完了中飯才坐馬車返回公主府。
午後的太陽正烈,晴空無雲阻礙,光便暴虐地當空落下。如此迫人的熱浪哪怕是有華蓋遮頂,也一樣叫人睜不開眼。
她用團扇擋在太陽穴邊,急匆匆地準備進門,那石獅子後的一個身影像怕錯過了似的,也跟著快步而出。
比驕陽還明媚的雲家姑娘單薄地站在不遠處看她。
商音餘光不經意地瞥到了,帶著幾分狐疑停下步子,在炎夏酷烈的大太陽中顰眉端詳對方。
雲思渺不敢離得太近,一是為避嫌,二來亦畏懼公主殿下的淫威。
她話不好言明,只擺正姿態低頭恭恭敬敬地朝商音深鞠一躬。
自從在城郊長亭受公主威脅之後,回到梁家,皇后那邊忽然命她不必再去隋駙馬跟前晃悠了,而所謂的美人計更是就此不了了之。
梁府上下仿若自顧自地在忙什麼,一時間竟無人理會她。
再怎麼貌比西施的女子,要是派不上用場,便與花瓶無異。
雲思渺好幾次追問父親一事的後續,那位姑奶奶卻屢屢搪塞,想回去卻也不肯放她走,只叫她安分地在府上等著聽皇后娘娘的安排。
梁家已對她不管不顧,雲思渺急得沒有辦法。
恰好日前,樊州的家書傳來,孃親說一位從京城下放的大官替她們還清了所有債務,連父親的案子也批覆重申了。
這事兒辦得隱晦,並未向外聲張,據那位京官所言,他是奉公主所託而來的。
大應朝哪位公主能管她的閒事,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雲思渺不知重華殿下此舉是為了堵她的嘴還是為了收買人心,但無論如何,她都感懷於心,即便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於是彎腰下去盯著滾熱的地面語焉不詳地說道:“多謝四公主。”
“公主以後若有何吩咐,思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商音聽完,許是壓根沒放在心上,掃了她一眼就進府躲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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